婚姻生理學(83)_巴爾札克

八十三

　　沉思錄之二十八論補償

　　某些丈夫所不能避免的倫理悲劇幾乎總會導致突變。這時候，你周圍一片寂靜。你屈從的態度（如果你屈從的話）完全有能力在你妻子及其情夫心中喚起深深的後悔，因為他們的歡愉本身已足以告訴他們，他們對你造成了多大的傷害。你自己並不知道，你在他們的一切歡樂之中只是個第三者。蟄伏在人類靈魂深處的善良惻隱之心並不象人們所想的那樣容易泯滅。因此，折磨你的那兩個人正是最希望你好的人。

　　在歡愉之餘，有點似靈犀互通的溫馨細語中，你妻子往往會對代替你的那個人說：「唉，我向你保證，奧古斯特，現在，我真希望知道我丈夫幸福，因為，到底他是個好人。如果他不是我丈夫而只是我兄弟，我一定會作許多事情使他高興！他愛我，並且——他對我的情誼使我很內疚。」

　　「是啊，他是個好人！……」

　　於是，你成了這個單身漢尊敬的對象，為了他所作的對不起你的事，他願意付出一切可能的賠償，但他這種想法被你在一切言語和舉動中表現的蔑視和驕矜所制止了。

　　事實上，在姦情開始的最初時刻，一個人就象演員登上自己不習慣的舞臺，覺得很不自在。懂得不失尊嚴地扮演傻瓜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是，寬宏大量的角色還不至於少到不能為我們這位模範丈夫找到一個。

　　於是，你便不知不覺地被你妻子用來對付你的圓滑手腕征服了。夫人對你說話的語氣十分友善，而且以後永遠如此。

　　你內心感到的溫馨是第一種補償，能使一位丈夫覺得牛頭怪彌諾陶洛斯並不過於面目可憎。但是，由於人天生能夠逐漸習慣最艱苦的條件，儘管具有任何情況也無法影響的高貴感情，你在一種逐漸將你包圍的魅力作用下，也不得不接受你所處地位帶來的種種溫柔與體貼。

　　假設夫妻悲劇發生在自私的饕餮者身上，這個人當然會要求符合自己口味的補償。他的快感隱藏在身上其他敏感的地方，需要別的習慣。你便要使自己適應別的感受。

　　一天，當你從部裡回來，在舍韋①豐富美味的貨架前面消磨了很長時間以後，拿不定主意，是留住一百法郎，還是花掉這筆錢，去享受一下斯特拉斯堡的鵝肝醬。正在此時，你驚訝地發現，在你飯廳的食物櫥上端端正正放著那塊鵝肝醬。難道是饞嘴看見海市蜃樓了？……你滿腹疑團，徑直向他（鵝肝醬也是一種生物）走過去。聞到塊菰的香氣透過金黃色的精美包裝傳了出來，你幾乎想大叫一聲。你俯下身子聞了兩下，上顎所有味覺神經都登時活躍起來，似乎嘗到了美餐一頓的快樂。在這極度享受之中，你心中突然泛起一陣後悔，來到你妻子的房間。

　　①舍韋酒家是當時著名的飯店，在王宮市場還設有貨攤。

　　「說真的吧，親愛的，咱們可沒那麼多錢買得起鵝肝醬……

　　「『可是不花我們一分錢呀！』

　　「『噢！噢！』

　　「『是的，是阿希勒先生的兄弟送給他的……』」

　　你瞥見阿希勒先生坐在一個角落。這位單身人士向你行禮，似乎看見你接受這塊鵝肝醬覺得很高興。你看著妻子，妻子滿臉通紅。然後，你用手捋了捋鬍子，輕撫下頷。由於你毫不致謝，那對情人猜到，你已經接受補償了。

　　內閣風雲突變。一位任國家參事的丈夫前一天還希望取得督政的職位，現在卻戰戰兢兢，生怕自己被從名單上勾掉。所有部長對他都不友善，於是他一下子成了立憲黨人。他預見自己必然失寵，便到洛特依①去找一位老朋友尋求安慰。這位朋友給他談了賀拉斯和提布盧斯的故事②。

　　①巴黎第十六區，法國許多有名作家都曾在此居住。

　　②賀拉斯（公元前65—8），提布盧斯（公元前54—19），二人均為拉丁詩人。

　　回到家裡時，他發現桌上擺好了餐具，象要款待最有權勢的教會人士。夫人正在自己房間裡梳妝。他氣衝衝地走進去，說道：「說老實話，今天我看你有點反常……你還有閒情逸致請人吃晚飯……有二十個人快知道……」

　　「快知道你是督政了！」夫人邊說邊給他看一張王諭……。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接過詔書，翻過來掉過去地看，接著拆開漆封，坐下來，把詔書打開……。

　　「我早知道，」他說道，「不管是什麼內閣，都會說句公道話的……。」

　　「是啊，親愛的！不過維爾普萊訥先生本人替你向××紅衣主教大人作保，他是主教大人的……」

　　「維爾普萊訥先生？……」這份補償太豐厚了，丈夫不禁微笑，儼然以督政的姿態說道：「是嗎！親愛的，不過那是你的事囉！……」

　　「噢，千萬可別謝我！……阿道爾夫是出於對你的眷顧，主動這樣做的！……」

　　某天晚上，一個可憐的丈夫沒有出門，因為外面下著傾盆大雨，或者，也許由於懶得去賭錢，去咖啡館和社交集會，總之，百無聊賴，只好吃完晚飯以後，隨著妻子，走進夫婦的臥房。他倒身坐在一張安樂椅上，象位蘇丹似地等著別人給他把咖啡端上來。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不管怎樣，她到底是我的妻子！……」那條美人魚親自準備這種他喜愛的飲料，十分仔細地沏煮、加糖，先自己嘗一口，然後遞給他。接著，象一個順從的姬妾，賠著笑臉，大膽地說了個笑話，企圖舒展主人老爺額上的皺紋。在此之前，他一直認為他妻子很愚蠢。但聽見夫人故意逗他的、風趣的俏皮話以後，他以嗅到野兔的獵犬所特有的方式抬起頭來。「她這套是從哪裡學的呢？……大概是碰巧的吧！」他心裡想道。他自覺高她一籌，便說出一種尖銳的意見反駁。夫人亦還以顏色，談話於是變得既生動，又有趣。這位頗為驕傲的丈夫非常驚訝地發現，妻子頭腦裡裝滿淵博的學問，用詞準確，不費吹灰之力。其敏感和細膩之處使人有優美清新的感覺，和以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夫人發現了自己在丈夫身上產生的效果，為了報復丈夫以前對她的輕視，同時也為了炫耀教給自己豐富學問的情夫，她說得更起勁，使人讚歎不已。丈夫比其他任何人都更能體會到，這種補償必然對自己的前途帶來深遠影響，不禁認為，女人的情欲也許是一項必要的修養。

　　但如何才能知道最受丈夫們歡迎的補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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