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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相信我的話吧!巴黎仍然是產生最大量財富的地方。波托西就在維維安訥街,在和平大街,在旺多姆廣場或者裡沃利街。在任何別的國度,要積累起一筆財富,非有物質生產、替人跑腿、汗流滿面、向前走、又向後退不行。可是在這裡,只要有思想就夠用了。在這裡,任何一個人,哪怕智力平庸,穿拖鞋的時候,飯後剔牙的時候,睡下去或者起床的時候,也能一眼瞧見一座金礦。一個上好的主意,其實是愚蠢的主意,能比這兒帶來更多的財富、更快地被人領會的地方,你在世界上找得著嗎?假如我爬到了梯子上頭,你想,我是那種拒絕拉你一把,拒絕為你說句話或者替你簽字的人麼?我們這些年紀輕輕的浪蕩公子,難道不需要一個靠得住的朋友麼?哪怕就是要叫他代我們受到牽累,舍車保帥去送死呢!沒有一個重視榮譽的人,對他可以無所不談,跟他可以無事不作,是絕對搞不了政治的。所以我勸你,讓美麗的卡羅琳娜號開走,風馳電掣一般回到這裡來。我給你安排與費利克斯·德·旺德奈斯決鬥一次,你首先開槍,象打一隻鴿子一樣把他給我撂倒。在法國,受辱的丈夫把他的情敵打死,立刻會成為值得尊敬和受人尊敬的人,沒有人會奚落他。我親愛的老弟,恐懼是一種社會因素。對於在任何人的目光下都不垂下眼皮的人來說,恐懼是成功的手段。我這個人一向不把死活放在心上,也從未感受過恐懼的緊張,可是我親愛的老弟,我發現了這種情感在我們當代風習中所產生的奇異效果。有些人沉溺於享樂,一想到要失去這些,就渾身發抖;有些人一想到要離開一個女人就渾身發抖。

  往昔那種如棄敝屣一般將生命任意一擲的冒險風氣,已不復存在!現在,許多人的勇武成了叫他們的對手害怕的巧算盤。在歐洲,現在只有波蘭人還為打仗開心而打仗,他們還培養為藝術而藝術的精神,而不是為了投機取巧而藝術。如果你將旺德奈斯殺死,那麼,你的妻子就會發抖,你的岳母就會發抖,公眾就會發抖,於是你就恢復了名譽,你就公開了對你妻子那種失去理智的愛,人們也就相信了你,於是你就成了一個英雄。

  這就是如今的法蘭西。我跟你收入差不了十萬法郎。你一定會把你主要的債務還清,你用典賣房地產的辦法一定會制止住破產,因為你很快就會有可觀的地位,使你能提前償還債主的錢。然後,一旦摸清了你妻子的性格,你用一句話就能治住她。以前你愛她,不可能與她爭鬥;但是,一旦不再愛她了,你就會具有不可降服的力量。為了你,我要叫你的岳母變得跟手套那麼順手,這兩個女人周密策劃把十五萬利勿爾搞到了手,我非叫這些錢再回到你的手裡不可。所以,請你放棄這個遠走他鄉的計劃吧!在我看來,這是頭腦一時發昏想出來的炭火盆。你一走了之,這不是讓那些誣衊誹謗你的人獲勝了麼?到別處去找錢再回來賭的賭徒,肯定要輸個精光。金子應該揣在自己口袋裡。我看你很像是到印度去搬救兵的勁頭!太糟了!

  我們兩人是在政治這塊大綠台毯上賭博的賭徒。我們之間借錢是有嚴格規定的。所以,你趕快雇上驛站馬匹,抵達巴黎,重新開始一局吧!這次你和亨利·德·瑪賽搭夥,一定能贏,因為亨利·德·瑪賽善於謀劃,又善於出擊。我們現在的地位,你要看看清楚:我的生身父親是英國內閣成員。通過埃旺熱利斯塔一家,我們在西班牙會有內線,因為你岳母和我,我們一旦較量一番之後,大家都會明白,魔鬼對魔鬼什麼好處也撈不著。我親愛的老弟,蒙特裡沃現在已是少將,有朝一日他肯定會當上國防大臣,他的辯才會使他在議會中飛黃騰達,青雲直上。龍克羅爾現在已經是國務大臣和私人顧問大臣。馬夏爾·拉羅什-于貢現在德國,已被任命為大臣和法蘭西貴族院議員。作為見面禮,他給我們帶來了卡裡利阿諾公爵元帥和與復辟王朝結成一體的整個歐洲的殘餘勢力。賽裡齊掌握著行政法院,他在那裡是必不可少的角色。格朗維爾掌握著司法部門,他的兩個兒子也在司法部門;葛朗利厄一家在宮廷中備受寵倖;費羅是貢德維爾派的靈魂,這些低級下流的陰謀家一直身居高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有這些靠山,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在每一個國家的首府,我們都插進了一隻腳;在每一個國家的內閣中,我們都有耳目。而且我們囊括了整個行政部門,他們自己還不知不覺。在已經準備就緒的這些巨大齒輪系統裡,銀錢的問題還不是區區小事,如同草芥?一個女人更算得了什麼?你要永遠停留在中學生水平麼?我親愛的老弟,把一個女人當成整個生活,那生活又成了什麼?不是成了失去操縱的帆槳戰船了麼?船上的羅盤縱有磁鐵,卻已失衡,來自各個方向的風支配著它,在船上的人成了名副其實的船役囚犯。他不僅要執行法律,而且監視苦役犯的小獄吏隨意訂出什麼規定,他都得執行,根本不可能進行報復。呸!出於愛情,或者為了感受到將自己的力量傳送到雪白的雙手上的快樂,對一個女人言聽計從,這我可以理解。可是要對梅多爾①言聽計從嗎?……在這種情況下,我非把安傑麗嘉碎屍萬段不可!我親愛的老弟,社會煉金術的訣竅,就是要儘量充分利用我們經過的每一個年齡階段,佔有春天每一片綠葉,夏季的每一朵花,秋季的每一個果。我和幾個樂天派,象黑火槍手、灰火槍手和紅火槍手②那樣盡情樂了十二年,毫無約束,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就連不時幹點海盜勾當也不排斥在外。現在,閱歷使莊稼一片金黃的時節已經來到,我們就要著手將熟透了的李子從樹上搖下來。和我們一起來吧,我們要做的布丁③,肯定有你一份。來吧,你會在亨利·德·瑪賽身上找到一個完全屬￿你的朋友!

  亨利·德·瑪.①

  ①梅多爾是安傑麗嘉所愛的撒拉遜人,後來二人結婚。這是《瘋狂的羅蘭》中的人物,見本卷第628頁注②。

  ②火槍手是法國古代用火槍裝備的步兵或騎兵衛隊,根據馬匹的顏色分為紅、黑、灰火槍手等。

  ③布丁是一種糕點。

  ①這是「瑪賽」的第一個字母。

  這封信的每一句話,都象在保爾·德·瑪奈維爾希望、幻想、愛情的大廈上重重地敲上一錘。他讀完這封信的時候,他乘坐的船隻已經過了亞速爾群島。一片蒼茫之中,一股冷靜的狂怒、無能為力的狂怒攫住了他的心。

  「我怎麼惹著她們了?」他自問。

  這句問話,是傻瓜、軟弱無能的人說的話。他們什麼也看不出來,因此也絲毫不能預見事態的發展。他向自己忠實的朋友呼喚著:「亨利,亨利!」處在他這種情況下,許多人大概都會發瘋的,保爾倒睡覺去了。他睡得很熟,是那種大災大難之後的熟睡。滑鐵盧戰役之後,拿破崙也這樣大睡了一覺。

  一八三五年九月至十月,巴黎

  [袁樹仁/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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