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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呂西安道:「我不習慣同人家平分秋色。」

  經理望著杜·勃呂埃說:「這話別告訴她。柯拉莉這孩子的脾氣,會把卡繆索轟走的。金繭號的老闆很厚道,每月給柯拉莉兩千法郎,還負擔全部衣著和鼓掌隊的費用。」

  呂西安神氣儼然的說:「好在你許的願約束不了我,你先挽回了戲再說吧。」

  杜·勃呂埃央告道:「你可千萬別冷淡這個可愛的姑娘。」

  詩人說:「我懂了,我又要為你的戲寫評論,又要對你年輕的女主角裝笑臉。行,就這樣吧!」

  作者向柯拉莉遞了一個暗號,出去了。柯拉莉從此演戲演得很精彩。布斐①那天扮一個西班牙老法官,第一回顯出他演老頭兒的本領;他在掌聲雷動中出臺宣佈,說道:「諸位先生,我們演的這齣戲是拉烏爾同德·居爾西②兩位先生合編的。」

  ①布斐(1800—1888),法國當時著名的喜劇演員。
  ②前者是拿當的名字,後者是杜·勃呂埃的筆名。


  盧斯托說:「呦!原來拿當也是作者,怪不得他在這裡。」

  「柯拉莉!柯拉莉!」正廳的觀眾發狂似的叫喊。

  兩個商人的包廂中發出打雷般的聲音,叫道:「佛洛麗納!」

  接著好幾個人喊起來:「佛洛麗納!柯拉莉!」

  幕重新升起,布斐陪兩個女演員出來謝幕。瑪蒂法和卡繆索各自向臺上丟了一個花圈,柯拉莉撿起她的花圈伸向呂西安。在戲院裡的兩個鐘點,呂西安等於做了一個夢。他一進後臺就開始迷迷糊糊,雖然後臺那麼醜惡。心地還純潔的詩人呼吸到一片混亂和肉欲的氣息。肮髒的走道中堆滿機關佈景,油燈冒著黑煙,似乎有一種腐蝕心靈的瘟疫。那兒的生活既不清白,也不現實。所有的正經事兒都變了玩笑,所有的荒唐事兒倒像是真的。呂西安好象吃了麻醉品,最後柯拉莉又使他快活得神魂顛倒。吊燈熄了。只有女招待在場子裡搬開小凳,關上包廂,鬧出一片古怪的響聲。幾十盞腳燈一下子給吹熄了,臭氣觸鼻。台前的幕高高卷起,屋樑上放下一盞燈籠。消防隊和戲院的工友開始巡查。臺上的神仙世界,美女充斥的包廂,眩目的燈光,富麗堂皇的佈景和新裝,完全不見了,只剩下寒冷,醜惡,陰暗,空虛,叫人不堪忍受。

  呂西安的驚愕詫異簡直無法形容。

  盧斯托在臺上叫道:「喂,你來嗎,老弟?——從包廂裡跳上來吧。」

  呂西安身子一縱,上了舞臺。佛洛麗納和柯拉莉卸下戲裝,裹著大衣,裡面穿著普通的棉袍,帽子上罩著黑紗,好比蝴蝶又變了幼蟲。呂西安幾乎認不得她們了。

  「請你攙著我好不好?」柯拉莉打著哆嗦問。

  「好啊,」呂西安回答。他扶著柯拉莉的胳膊,覺得她的心象小鳥一般的亂跳。

  柯拉莉偎傍著詩人,好比一隻貓又熱烈又溫柔的靠著主人的腿廝磨,說不出有多麼舒服。

  她對呂西安說:「啊,我們一同去吃消夜了!」

  四個人走出去,看見戲院後門口,神廟溝街上停著兩輛街車。卡繆索和他的老丈卡陶已經在一輛車上等著;柯拉莉請呂西安上去,也讓杜·勃呂埃占了一個位置。戲院經理和佛洛麗納,瑪蒂法,盧斯托同車。

  柯拉莉說:「這些街車真要不得!」

  杜·勃呂埃說:「為什麼你不自備一輛呢?」

  「為什麼?」柯拉莉口氣不大高興,「我不好意思當著卡陶先生說出來,他的女婿准是他一手教導的。你想得到嗎,卡陶先生人這麼矮,年紀這麼大,只給弗洛朗蒂納五百法郎一月,剛好夠她吃飯,住房子,買木屐。德·羅什居德老侯爵①一年有六十萬進款,兩個月來口口聲聲說要送我一輛轎車。我可是演員,不是低三下四的姑娘。」

  ①即《貝阿特麗克絲》中的羅什菲德侯爵。

  卡繆索一本正經的說:「小姐,你的車後天就有;只是你從來沒向我開口。」

  「這也要人家開口嗎?怎麼,一個人愛一個女人,會讓她踩著街上的垃圾,不怕她扭斷腿嗎?只有賣衣料的老闆才喜歡女人衣角上沾上泥漿。」

  這些牢騷叫卡繆索聽著好不難受。柯拉莉一邊說一邊碰到呂西安的腿,趁勢把自己的腿靠上去,還抓起他的手握著。她不出聲了,好象一心一意體味著無窮的快樂。對於這一類可憐蟲,這種快樂等於把一切過去的悲傷和不幸都補償了,在心中引起一股詩意,那是別的婦女體會不到的,因為她們運氣好,不曾有過這些強烈的對比。

  杜·勃呂埃對柯拉莉說:「最後你演得和馬爾斯小姐一樣好。」

  卡繆索說:「是啊,小姐開場好象心裡有疙瘩;可是從第二幕後半段起,她把人迷住了。你的戲成功一半是靠小姐。」

  杜·勃呂埃說:「小姐的成功一半也靠我。」

  「你們都在搶別人的功勞,」柯拉莉說話的聲音不大自然。

  車子經過一段黑洞洞的街道,柯拉莉把嘴唇湊著呂西安的手親了一下,掉了幾滴眼淚在他手上。呂西安感動得不得了。交際花動了感情會這樣謙卑,精神的偉大可以說勝過天使。

  杜·勃呂埃對呂西安說:「先生寫起劇評來,正好為我們的柯拉莉寫一段好文章。」

  卡繆索道:「噢!請你幫幫忙,我永遠感激不盡,」他的聲音完全是懇求呂西安。

  氣惱的柯拉莉說道:「別干涉先生的自由,他愛怎麼寫就怎麼寫。卡繆索,我要你買車,不要你買人家的誇獎。」

  呂西安客客氣氣回答:「我的讚美用不著你破費。我從來沒有在報上寫過一個字,不知道報界的作風,我為你破題兒第一遭動筆……」

  杜·勃呂埃道:「那才妙呢。」

  小老頭卡陶說:「邦迪街到了。」他被柯拉莉搶白了幾句,狼狽得很。

  柯拉莉趁大家下去,車廂裡只有她和呂西安兩個人的時候,說道:「你為我第一次動筆,我為你第一次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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