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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他私忖道:「要是和路易絲同居,一天有三法郎就綽綽有餘了,一年只要一千法郎。況且不出六個月我就好發財!」

  呂西安先要夏娃和母親答應決不洩漏,才說出他的機密大事。兩人聽著野心家的話一齊哭了。他問她們為什麼傷心,她們說家裡的錢統統花完了,買了桌布飯巾,辦了夏娃的嫁妝,還有大衛沒想到的許許多多東西;她們這樣做是很高興的,因為大衛撥一萬法郎作為妻子的財產。呂西安說出借債的主意,沙爾東太太立即去向波斯泰爾商量一千法郎,一年為期。

  夏娃一陣心酸,說道:「那麼,呂西安,難道你不參加我的婚禮了嗎?噢!想法回來一次吧。我推遲幾天就是了!你陪她到了巴黎,半個月之內她一定肯讓你回家一趟。我們替她把你培養長大,七八天的時間總該答應我們吧?你不在場,我們的婚姻恐怕不會吉利……」她忽然改變話題,說道:「可是一千法郎夠不夠呢?你的禮服雖則挺漂亮,不過只有一套!細麻布襯衫只有兩件,另外六件是粗布的。麻紗領只有三條,其餘三條是極普通的棉布;再說,你的手帕也不好看。巴黎哪裡有一個姊妹,在要緊要慢的時候替你把內衣當天洗好呢?你需要大大的添一批。你只有今年新做的一條南京緞褲子,去年的幾條嫌小了。你要在巴黎做衣服,巴黎的價錢可不是昂古萊姆的價錢。還能將就的白背心只有兩件,其餘的我都補過了。喂!我勸你帶兩千法郎去。」

  那時大衛走進來,不聲不響的打量兄妹倆的臉色,似乎最後一句話被他聽見了。

  他說:「有事不要瞞我。」

  夏娃叫道:「哎!他要跟她走啦。」

  沙爾東太太回進屋子,不曾看見大衛,說道:「波斯泰爾答應借一千法郎,不過只肯借六個月,本票還要你妹夫作保,他說你一個人簽的票據沒有保障。」

  母親轉身看見女婿,四個人都不出聲了。沙爾東一家都覺得拖累了大衛,心中慚愧。大衛噙著眼淚說道:

  「那麼你不參加我的婚禮了?不同我們一塊兒住下去了?我可是把所有的錢都花掉了!啊!呂西安,我特意來送幾件不象樣的小首飾給新娘,沒想到我要後悔不該買這些東西。」

  他說著抹了抹眼淚,從袋裡掏出幾隻摩洛哥皮的小匣子放在桌上,擺在岳母面前。

  「為什麼你老是想到我呢?」夏娃說著,露出天使般的笑容,表示她的話不是她真正的意思。

  大衛道:「親愛的媽媽,請你告訴波斯泰爾先生,我願意作保;因為,呂西安,看你的臉色,我知道你打定主意要走了。」

  呂西安無精打采,怏怏不樂的點點頭,過了一會說道:「親愛的天使們,別認為我沒有良心。」他把夏娃和大衛拉到身邊緊緊擁抱。「等我有了成績,你們就知道我對你們的情意。社會的成規把無謂的儀式和感情混在一起,可是大衛,我們要不能擺脫這些俗套,光是思想超脫有什麼用?儘管在外邊,我的心不是照樣在這兒嗎?彼此的想念不等於我們常在一起嗎?我是不是應當趲奔前程?我的《查理九世的弓箭手》和《長生菊》,出版商會到這裡來收買嗎?早一些也罷,晚一些也罷,我今天這樣的行動反正是免不了的。我還能碰到更好的機會嗎?在巴黎第一次出臺就在德·埃斯巴侯爵夫人的客廳中露面,不是天大的運氣嗎?」

  夏娃對大衛道:「他說的不錯。你不是也和我說過,他應當趁早到巴黎去嗎?」

  大衛挽著夏娃走進她住了七年的小房間,咬著她耳朵說:「親愛的,你說他需要兩千法郎,現在只向波斯泰爾借到一千。」

  夏娃望著未婚夫,眼神淒慘,表示她不知有多麼痛苦。

  「告訴你,親愛的夏娃,咱們一開始就難過日子。我的開支把我的錢都弄光了。此刻只剩兩千法郎,其中一半要留下來維持印刷所。再拿一千法郎給你哥哥等於送掉我們的口糧,影響我們的生活。如果我是單身漢,我知道怎麼辦;如今可是兩個人了。你決定吧。」

  夏娃非常激動的撲在情人懷裡,溫柔的吻著他,一邊流淚一邊湊著他耳朵說:「就算你是單身漢吧。我再去作工,掙回這零錢來。」

  雖然他們的親吻可以說是未婚夫婦的最熱烈的親吻,夏娃仍不免垂頭喪氣。大衛走出小房間,對呂西安說:

  「不用發愁,你的兩千法郎都有了。」

  沙爾東太太說:「你們去找波斯泰爾,票據上你們倆都要簽字。」

  兩個朋友回到摟上,撞見夏娃和母親跪在地下禱告。她們儘管知道許多希望將來都能實現,卻也感到眼前的離別對她們損失重大。呂西安的出走拆散了家庭,還叫人為他的前途擔驚受怕,用這個方式換取未來的幸福,她們覺得代價太高了。

  大衛湊著呂西安的耳朵說:「一朝你要忘了這個情景,你就算不得人。」

  這兩句份量很重的話,印刷商認為非說不可;他怕呂西安性格反復無常,走邪路和走正路一樣容易,同時也擔心德·巴日東太太的影響。呂西安的行裝,夏娃很快就收拾好了。這位文壇上的斐爾南·科泰斯①帶的東西很少。他的最好的外套,最好的背心,兩件細麻布襯衫中的一件,都穿在身上了。全部內衣,連同那了不起的禮服,零星衣物和他的手稿,合起來只有一個小包裹;大衛勸他不要讓德·巴日東太太看到,寧可托班車捎往巴黎,交給一家和大衛有往來的紙鋪,由大衛去信通知,將來呂西安自己去領。

  ①科泰斯(1485—1547),西班牙的軍人,最早侵入墨西哥的冒險家。

  德·巴日東太太出門的事雖然瞞得很緊,還是被杜·夏特萊知道了。他要打聽德·巴日東太太是一個人動身還是有呂西安做伴,派手下的當差上呂費克,注意所有在驛站上換馬的車輛。

  他想:「只要她帶著她的詩人一起走,就逃不出我的手掌了。」

  呂西安第二天清早出發,大衛雇了一匹馬,一輛車送他,只說去看父親有事商量;這句謊話在當時的情形之下也說得過去。兩個朋友趕到馬薩克,白天在老熊家待了一陣,晚上在芒斯勒鎮外等候。德·巴日東太太清早才到。那輛六十多年的舊車平時停在車房裡,呂西安不知看過多少回了,那天見了卻十分緊張,感到從來未有的激動。他撲在大衛懷裡。大衛道:「但願上帝保佑,你這一次去對你有好處!」印刷商踏上他的破車,走了,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因為他有種預感,怕呂西安到了巴黎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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