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幻滅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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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道:「寫了這部集子,謝尼耶還自以為沒有寫出一點值得發表的東西。」 呂西安念了那首悲壯的《盲人》和幾首挽歌;讀到「要是他們不算幸福,世界上哪兒還有幸福?」不由得捧著書親吻。兩個朋友哭了,因為他們都有一股如醉若狂的愛情。葡萄藤的枝條忽然顯得五色繽紛;破舊,開裂,凹凸不平,到處是難看的隙縫的牆壁,好象被仙女佈滿了廊柱的溝槽,方形的圖案,浮雕,無數的建築物上的裝飾。神奇的幻想在陰暗的小院子裡灑下許多鮮花和寶石。安德烈·謝尼耶筆下的卡米葉,一變而為大衛心愛的夏娃,也變為呂西安正在追求的一位貴族太太。詩歌抖開它星光閃閃的長袍,富麗堂皇的衣襟蓋住了工場,猴子和大熊的醜態。兩個朋友到五點鐘還不知饑渴,只覺得生命象一個金色的夢,世界上的珍寶都在他們腳下。他們象生活波動的人一樣,受著希望指點,瞥見一角青天,聽到一個迷人的聲音叫著:「向前吧,往上飛吧,你們可以在那金色的,銀色的,蔚藍的太空中躲避苦難。」那時,大衛從巴黎招來的學徒,賽裡澤,推開工場通後院的小玻璃門,讓進一位生客。客人依著學徒的指點向他們倆一邊行禮一邊走過來。 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個厚厚的本子,對大衛說:「我有部論文打算出版,請你估一估價錢。」 大衛不看本子,就回答說:「我們不印大部頭的手稿,先生還是去找庫安泰弟兄吧。」 呂西安接過手稿,說道:「我們有一副挺漂亮的字體,可能用得上。最好把作品留下,讓我們估價,請你明天再來。」 「閣下莫非就是呂西安·沙爾東先生?……」 「是的,先生,」監工回答。 那位作家說:「先生,我能遇到一個前途無量的青年詩人,高興極了。我是德·巴日東太太介紹來的。」 呂西安聽到那名字,臉紅了,含含糊糊說了幾句感謝德·巴日東太太關切的話。大衛注意到朋友的發窘和臉紅,讓他去招呼客人。客人是個鄉下紳士,寫好一部討論養蠶的書,為了虛榮想印出來給農學會的同道拜讀。 鄉紳走了,大衛問:「喂,呂西安,難道你竟愛上了德·巴日東太太嗎?」 「愛得象發瘋一樣!」 「可是你們受著成見的阻隔,比她在北京,你在格陵蘭還要離得遠。」 「情人的意志什麼都能克服,」呂西安低下眼皮說。 「那你會忘記我們的,」夏娃的膽怯的情人說。 呂西安嚷道:「相反,也許我為了你,把我的情人犧牲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我雖然那麼愛她,雖然為著種種利益想在她家裡左右一切,可是我告訴她,我有個朋友才具比我高,將來准是了不起的人物,名叫大衛·賽夏;她要不招待我這個朋友,我的兄長,我從此不見她了。等會我回家去等她答覆。儘管她今晚請了全體貴族來聽我朗誦詩歌,倘使拒絕我的要求,我永遠不再踏進德·巴日東太太家的大門。」 大衛抹了抹眼睛,和呂西安熱烈握手。鐘上正好敲六點。 呂西安忽然說:「我再不回去,夏娃要急了,再見吧。」 說完他溜了,讓大衛獨自在那兒激動;一個人只有在那個年紀上才能充分體會這種情緒,尤其在當時的處境之下,兩個青年詩人的翅膀還沒有被外省生活斬斷。 大衛望著呂西安穿過工場走出去,歎道:「心腸多好!」 呂西安回烏莫,走的是美景街美麗的林蔭道,佈雷街,出聖彼得門。他挑這條最遠的路線,可知德·巴日東太太家就在這段路上。呂西安覺得從那位太太的窗下經過,即使她不知道,心裡也非常快樂,兩個月來他回烏莫不走巴萊門了。 到了美景街的樹蔭底下,他凝神望瞭望昂古萊姆和烏莫之間的距離。當地的風俗習慣築起一道精神上的界牆,比呂西安走下去的石梯更不容易跳過。在府城和城關之間,雄心勃勃的青年靠著聲名做吊橋,不久才闖進巴日東的府第;此刻他心中焦急,不知道情人如何答覆,正如得寵的人作了得寸進尺的試探,惟恐失去主子的歡心。凡是分做上城和下城的地方都有些特殊的風俗,不知道那風俗的人一定覺得上面的一段話意思不大清楚。並且講到這兒也該介紹一下昂古萊姆,幫助讀者瞭解這個故事中最重要的一個角色,德·巴日東太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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