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行會頭子費拉居斯 | 上頁 下頁
四十三


  「先生,」雅凱對他說道,「我們想知道于勒夫人葬在什麼地方。」

  「誰?于勒夫人?」他問道,「這個星期,已經來了三個叫于勒夫人的……——啊!」他打斷了話頭,看看門外,說道,「德·摩冷古上校的送殯隊伍到了,快去要許可證……啊,天哪,這靈車好漂亮啊!」他又接著說道:「他寸步不離,隨他祖母去了。有的家族就是這樣,轉眼之間,滿門死絕。這些巴黎人,血脈真不好!」

  「先生,」雅凱拍拍他的手臂,說道,「我對您說的那個人,叫於勒·德馬雷夫人,是經紀人的妻子。」

  「啊,我知道了,」他注視著雅凱,回答道,「是不是送殯時有十三輛馬車,頭十二輛上每車只有一個親戚的那個?真逗樂,給我們印象很深呢……」

  「先生,請注意些!于勒先生跟我一起來的,他說不定會聽到您的話。您說這話很不得體。」

  「對不起,先生,您言之有理。請原諒,我把您當成是遺產繼承人了。……先生,」他查閱著公墓平面圖,接著說道,「于勒夫人是第四路,勒弗夫布爾元帥街。一邊是法蘭西喜劇院的羅古爾小姐①,另一邊是莫羅·馬勒萬先生。這位莫羅·馬勒萬先生是個膀大腰圓的肉店老闆。給他定做了一塊白色大理石墓碑,那肯定是我們這公墓裡最漂亮的一塊碑!」

  ①羅古爾小姐(1753—1815),法國悲劇演員。

  「先生,」雅凱打斷看門人的話,說道,「我們這事還得辦哪……」

  「這倒是真的,」他回答說,四下打量。「冉!」看見遠處有個人,他喊道,「把這兩位先生帶到經紀人的老婆、于勒夫人墳上去!你知道吧,就在羅古爾小姐旁邊,小姐墳上有胸像的!」

  兩位朋友在看守帶領下走過去。只見一條陡峭的大路,通往墓地高處的小徑。他們還沒走到大路上,就遇上承包大理石活、建築安裝活、雕刻活的商人,甜言蜜語、笑容可掬地向他們兜攬生意,足有二十多起。

  「先生要修什麼,我們可以商量,價格便宜……」

  這種語言對於鮮血流淌的心靈是多麼可怕。雅凱暗自慶倖,能代他的朋友應付,使於勒免遭此難。他們終於來到了于勒夫人安息的地方。

  於勒看著這新近翻動過的黃土。泥瓦工在土裡釘了小木樁,標出墓碑底座的位置。這是工人裝置柵欄時須知的。於勒幾乎支持不住,依在雅凱的肩膀上。他一次又一次地挺起身來,久久凝望著這一角黃土。他現在還活在自己的軀殼裡,但他一定要將自己的遺骸也拋在這一角黃土之中。

  「她在這兒多難受啊!」他說。

  「她不在這裡,」雅凱回答道,「她活在你的記憶中。好了,來,離開這討厭的墓地吧!這裡的死人也修飾打扮,跟女人參加舞會一樣。」

  「咱們把她挪走好不好?」

  「可能嗎?」

  「一切都是可能的!」于勒高叫道。他思考了一會,又說:

  「那我到這兒來吧。還有地方。」

  雅凱終於將他帶出了圍牆。一處處銅柵欄、一塊塊華麗的墓地將園內分割成無數的棋盤格,每一格的中心是陵墓。棕櫚枝、墓誌以及與墓碑同樣冰冷的淚珠狀裝飾,將墳墓打扮得豐富多彩。悲傷心碎的人們,請工匠將自己的悼念和紋章鐫刻在碑石上:有刻成黑字的頌揚之辭,也有對付好奇心甚強者的詼諧短詩;有顯露才華、又稍嫌做作的「奇思」,也有才思橫溢的訣別辭;有的相約黃泉相會,實際上這裡卻總是獨自一人;有裝腔作勢的傳記,也有假寶石,無足輕重的飾物及綴在織物上閃閃發光的亮片。這邊,是酒神杖①;那邊,是矛頭;再過去些,是埃及式的骨灰罐;幾隻酒具,疏落其間;各行各業的標記,彼彼皆是。最後,還有各種不同的風格:摩爾式,希臘式,哥特式,帶狀或條狀的裝飾邊框,卵形裝飾,繪畫,各式骨灰罐,神靈,殿堂,許許多多凋謝了的不凋花朵②,已經枯死的薔薇。真是令人作嘔的鬧劇!這也是整個巴黎,街道,商店招牌,工廠,公館,一應俱全。然而這是望遠鏡縮小鏡片下顯現出來的巴黎,微縮的巴黎,縮小到陰魂、亡靈、死人的小比例上的巴黎,是除虛榮之外別無任何偉大之處的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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