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行會頭子費拉居斯 | 上頁 下頁 |
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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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勒告辭,冷淡而彬彬有禮。他真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才能尋著費拉居斯。 他到家時,守門人告訴他:夫人出去了一次,往小郵局的信筒裡投了一封信。就是坐落在梅納爾街對面的小郵局。 于勒見守門人如此精明巧妙地與他配合,如此機智靈活地主動設法為他效勞,感到自己受了羞辱。主人自己敗壞聲譽,下人百般殷勤,又十分巧妙地敗壞主人聲譽的情形,他早有所聞。無論何事,將下人當同謀,都是危險的。這種危險,他也估計到了。但是,只有現在,當他突然感到自己身分如此降低的時候,才認真考慮起個人的尊嚴來。對於奴隸來說,既然自己不可能上升到主人的地位,那麼,使主人身分降低到與自己同等的水平,又是多麼了不起的勝利!想到這裡,於勒變得粗暴而嚴厲。這又是一錯。可是他太痛苦了! 他的生活道路,迄今為止,一直是那樣筆直、單純,而現在變得坎坷不平了。他現在必須玩弄計謀,說謊騙人。克萊芒絲也一樣,她也說謊,搞鬼。這是令人厭煩的時刻。于勒陷入淒苦思緒的深淵中,下意識地在公館大門口佇立良久。忽而,他陷於絕望之中不能自拔。他想逃走,離開法國,將對於愛情將信將疑的一切幻想也一起帶走。忽而,他毫不懷疑克萊芒絲扔進郵筒的信是寫給費拉居斯的,設想用什麼辦法能將這個神秘人物的回信截獲。然而,他分析婚後生活中件件奇異的巧合,自忖是否自己進行了報復的那樁惡意中傷竟是事實。最後,他又回到費拉居斯的回信上,心中暗想: 「此人詭詐多端,每一個行動都那麼合乎邏輯,善於觀察,善於預斷,謀算準確,甚至能猜透我們內心的想法。這個費拉居斯,他會回信麼?難道他不會使用與他的威力相稱的手段麼?他會不會派一個機靈的惡棍親自將回信送來?或者,也可能,將回信裝在手飾盒內,派一個老實人進來,連來人自己也蒙在鼓裡?或者將回信放在鞋盒裡,讓一個女工天真無知地前來送交我妻子?如果克萊芒絲和他串通一氣呢?」 於是,他對一切都懷疑起來。他在「假設」的茫茫田野和無邊無際的大海中馳騁、遨遊。後來,他又在千百個自相矛盾的主意中飄蕩了一些時候。回家以後,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堅強,下定決心在自己家中實行警戒,就象蟻蛉躲在它的沙土窩裡頭實行警戒一樣。 「富克羅,」他對看門人說道,「不論什麼人來看我,你就說我出去了。如果有人來,要與夫人談話或給她送什麼東西,你拉兩下鈴。然後你把送到這裡的信件,不論送給什麼人的,統統交給我!」 他上樓走進中二層自己的書房,邊走邊想:「這回,我就與費拉居斯師傅來個將計就計。如果他派一個狡猾的使者前來,借要見我之機瞭解夫人是否一人在家,我至少不會讓人當傻瓜耍!」 他書房的窗戶朝著大街。他把臉緊貼在玻璃窗上窺視著。 嫉妒心又使他想出一個高招:他決定讓他的首席辦事員坐上他的馬車,頂替他到交易所去。還給他朋友的一位經紀人帶去一封信,向他解釋了自己的買進賣出情況,請他代自己作主。他將最難處理的幾筆交易推遲到第二天。此刻,股票的漲跌以及歐洲的全部債券,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愛情有多麼美妙的特權啊!它能壓倒一切,使一切為之遜色:聖壇也好,皇帝的寶座也好,總帳目也好,此刻全都黯然失色! 三點半,正當交易所裡延期交割、月底付款、溢價、包稅等等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于勒見富克羅滿面春風地走進他的書房。 「先生,剛才來了個老太太。倒還收拾得幹淨利落,依我看是個機靈人。她要見先生,聽說見不著,顯得很不高興的樣子。後來交給我一封信,是寫給夫人的,在這兒。」 於勒迫不及待地將信拆開。可是,立刻他又有氣無力地跌坐在扶手椅裡。信是用密碼寫成的,從頭至尾都毫無意義,必須有密碼本才能讀懂。 「去吧,富克羅。」 看門人出去了。 「這個秘密,比大海探不著底的地方還要深邃。啊!這就叫愛情!只有愛情才會象寫信人這樣機智、巧妙!我的上帝啊!我非把克萊芒絲宰了不可!」 這時,他腦海中忽然湧出一個好主意,力大無窮,甚至體力上他都感到渾身是勁了。 他結婚以前,在那辛勤勞動、生活窘迫的日子裡,結交了一個真正的朋友,堪稱半個佩梅雅①。這位朋友家境貧寒,地位低微,自然就比較敏感。於勒極為細心地掌握他的敏感情緒,對他充滿敬重之情,用巧妙靈活的方式方法,慷慨地強迫他分享自己的財富,又不使他感到難堪。這一切都進一步加深了他們的友誼。雖然于勒已發財致富,雅凱仍對德馬雷忠心耿耿。 ①這是法國倫理學家尚福爾(1741—1794)著作中的人物,是無與倫比的友誼的象徵。 雅凱為人正直,克勤克儉。他在詐騙成風,但正直廉潔也隨處可見的部裡,緩緩發跡。作為外交部的職員,他在部裡負責檔案文件中最微妙的部分。雅凱的工作是破譯和歸檔各種電文,他好比螢火蟲,使秘密通訊變得明朗。他的身分比普通的布爾喬亞要高,在外交部裡可算是下層辦事員中的佼佼者。他過著默默無聞的生活。他對這種默默無聞很滿意,因為這可使他免遭禍殃。他也滿足於用卑微的服務履行自己對祖國應盡的義務。他自幼便擔任他所在的區政府助理,用報紙的套話來說,他因此得到了應有的尊敬。多虧於勒幫助,他結了一門好親事,使他的地位更加改善。這位無名的愛國者,實際上的部一級工作人員,有時坐在爐火邊對政府的某些做法抱怨幾句,如此而已。此外,在家中,雅凱是一位仁慈寬厚的國王,撐保護傘的人,付給妻子一筆錢,自己從不享用。最後,為了完成這幅《不自知的哲學家》①的肖像,還要加上一句:作為經紀人的摯友,而且每天早晨都瞭解國家的機密,但他沒有想過、甚至可能永遠也不會去設想,利用自己這種地位可以得到怎樣的好處。一個士兵,喊了一聲「誰?」救了拿破崙的性命,自己卻默默無聞地死去。雅凱就象這個士兵那樣高尚地在外交部供職。 ①這是法國劇作家瑟丹納(1719—1797)所寫的一部劇本的題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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