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海濱慘劇 | 上頁 下頁


  「可憐的鄉村啊!」她說著,向我指指用石頭堆砌的一道牆圍著的田野,許多牛糞很規則地沿田埂堆積著。我問這是什麼東西。一位農婦正忙於堆糞,回答我說,她在做柴禾。朋友啊,您想一想,牛糞曬乾後,那些可憐的人就收進家裡,堆起來,拿它烤火。一到冬天,他們就拿牛糞去賣,就象賣制革的糅料一樣。臨了,你以為一個收入最高的女裁縫能掙多少呢?……「每天五個蘇,」她停了一會兒說,「不過,東家包她的飯。」

  「瞧!」我對她說,「海風把什麼都吹幹了,或者說,把什麼都吹倒了,一棵樹也不長。布列塔尼省大量出產烤火用的木柴,但是運到這兒來的運輸費極其昂貴,連富翁也買不起,他們就買破船的木板烤火。只有對於那些心靈高尚的人,這兒才是個好地方;那些沒有心肝的人是不會住在這兒的。這塊地方只有詩人來居住,帽貝來棲身。除非岩石上建起鹽倉,人們才到這兒來。你瞧,那邊是海,這兒是沙灘,上面是蒼天。」我們已經穿過城市,走在克魯瓦齊和巴鎮之間的荒野上。

  親愛的大叔,您設想一下,這是海濱一塊八公里長的荒地,處處是閃閃爍爍的沙子。東一處西一處都可見到岩石,翹著腦袋,活象躺在沙丘上的巨獸。沿海不時露出幾塊礁石,宛如一朵朵碩大的白玫瑰,從海面上漂浮過來,停歇在岸邊。眼前是一片莽原,右邊迄於大西洋,左邊瀕臨大湖。這是介於克魯瓦齊半島和蓋朗德沙質高地之間的大海浸蝕而成的瀉湖;沙質高地下面,是寸草不長的鹽鹼沼澤。這時我看看波利娜,問她敢不敢冒著流金礫石的陽光,在沙地上漫步。

  「我穿的是高幫皮鞋,咱們去走走。」她一邊對我說,一邊指指巴鎮塔。這座塔是象金字塔一樣矗立著的巨大建築物,深深吸引著人們的注意。不過這是一座邊緣不規則的、呈紡錘形的金字塔,裝飾得頗富詩意,你看了簡直以為是一個亞洲大都會的第一流古跡。

  我們走了幾步,去坐在一塊尚有遮蔭的岩石上。不過,此刻是上午十一點,那塊陰影停在我們腳下,霎時間便消失了。

  「這兒很安靜,太好了!」她對我說,「海潮簌簌顫抖著來到這塊海灘上,又返回大海去,這樣定期往返,寧靜的氛圍就更加擴大了。」

  「當你專心一意地聆聽著潮汐啁啁不息的聲音時,如果你想讚美包圍著我們的水、空氣和沙子這三樣萬古不竭之物,」

  我回答她道,「那你就覺得言語都沒有用了,你會發現這些東西裡有一種能制服你的思想。昨天,夕陽西下時分,我就有過這種感覺,它使我精疲力竭。」

  「哦!是的,咱們說下去吧。」她停了好一會兒,說道:「任何一個演說家都沒有這些東西厲害。我仿佛發現我們周遭之物如此和悅協調的原因了。」她繼續道,「這天然的景物,只有三種鮮明的顏色:沙子光燦燦的黃色,天空的蔚藍色和大海的純綠色。然而這景色宏偉而不粗野,廣袤而不荒涼,單調而不令人厭倦;它只有三種元素,卻又千變萬化。」

  「只有女人才能把她們的感想說得如此完美無缺,」我答道:「親愛的心靈,我對你是如此了如指掌,你會使詩人都自歎弗如的!」

  「中午的溽熱給予太虛的這三種表現物以無比強烈的色彩,」波利娜哂笑著又說道:「我在這兒孕育著東方的詩意和激情。」

  「可我呢,我孕育著失望。」

  「是的,」她說,「這塊山丘好象一座卓絕的隱修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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