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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你過去可憐過我麼?』他問道,『我任憑你把你自己的財產吃光,你現在還要吞吃我的,使我的兒子傾家蕩產嗎?』

  「『好吧,別可憐我,不要心軟,』她說,『可是孩子呢!罰您的妻在您死後到修道院過活吧,我一定依您的話去做;我有許多對不起您的地方,我要抵這些罪,您叫我幹什麼我便幹什麼,可是請您讓孩子們幸福快樂!噢!孩子們呀!孩子們呀!』

  「『我只有一個兒子,』伯爵答道,一面用一個絕望的手勢,把他那只剩下一把骨頭的胳膊朝他兒子伸過去。

  「『饒了我吧!我悔過了,我悔過了!』伯爵夫人高聲叫道,同時吻著她丈夫濕漉漉的腳。她泣不成聲,含糊不清的話從她灼熱的喉嚨裡斷斷續續地吐出來。

  「『你剛才還和愛乃斯特說那些話,現在竟敢說悔過麼!』那個垂死的人說,他一腳把伯爵夫人踢翻在地。『你真使我寒心!』他又說,他的冷淡使人覺得可怕,『你當女兒就不孝順,當妻子又不守婦道,當母親一定也不會教育兒女。』

  「那不幸的婦人暈了過去,倒在地上。那個垂死的人回到床上,躺臥下來,幾個鐘頭後就失去了知覺。教士來給他做了聖禮。他斷氣的時候正在午夜。早上那一場吵鬧把他最後的力氣都用盡了。我在午夜和高布賽克老爹趕到。我們趁著家裡亂作一團,一直闖進通往死者臥室的小客廳,我們看見三個孩子滿面淚痕,兩個要在夜裡守靈的教士把他們夾在中間。愛乃斯特迎上前來,對我說他母親要單獨待在伯爵屋裡。

  「『請您別進去,』他說,他的語調和手勢都十分動人,『她正在屋裡祈禱!』

  「高布賽克笑了,這種皮笑肉不笑是他特有的。愛乃斯特那張年輕的臉上露出來的感情實在使我感動,因此我對於那守財奴的諷刺沒有同感。那孩子看見我們朝房門走去,便走到門口用身體靠在門上,高聲叫道:

  「『媽媽,兩位穿黑衣的先生要找您哪!』

  「高布賽克把孩子推開,仿佛拿掉一根羽毛一樣,隨即把門打開。駭人的景象映入我們的眼簾!屋裡一片可怕的混亂。伯爵夫人在絕望中弄得披頭散髮,眼睛炯炯有光,在翻得亂七八糟的衣物、文件、碎紙中間站著,驚惶失措。在這具死屍面前,這種混亂看來尤其可怕。伯爵剛剛斷氣,他的妻子就把所有的抽屜和寫字臺撬開,在她的周圍,地毯上撒滿了破碎的東西,幾件家具、幾個皮包都弄破了,一切都印上她兩隻膽大妄為的手的痕跡。她的搜索起先雖然毫無所獲,可是從她的態度、她的驚悸看來,我可以猜測到她終於發現了那個秘密文件。我看了看那張床,由於經常辦案賦予我們的本能,我已經猜到了發生的事情。伯爵的屍體就在臥榻和牆壁之間的空隙裡,幾乎是橫放著的,鼻子向著臥褥,象一隻扔在地下的紙封套那樣被人毫不經意地扔在那裡;伯爵本人原也不過是一個封套罷了。他那僵硬不能屈曲的四肢看起來又可怕又古怪。垂死的人一定把那個附件藏在了枕頭底下,仿佛為了要在他死前不讓任何人拿走。伯爵夫人猜中了她丈夫的想法,伯爵最後那個手勢、他彎曲的指頭的痙攣,也似乎說明了這種想法。枕頭給扔到地下,伯爵夫人的腳印還留在枕頭上面;在她的腳下,在她面前,我瞧見一個有幾處蓋了伯爵紋章的封套,我急忙把它撿起來,封套上面寫著一個地址,指明封套內的東西要交給我。我目不轉睛地瞧著伯爵夫人,象一個眼光銳利的嚴厲的裁判官審訊一名犯人。壁爐的火焰正在吞噬著那些文件。當伯爵夫人讀了我為她的孩子們著想請伯爵添上的最初幾項條款,聽到我們進門的時候,她便把這個文件投進火中,以為消滅了一個剝奪她的孩子們財產的遺囑。良心的譴責以及罪惡在犯人心裡引起的不由自主的恐怖,使她失去了思索的能力。眼看自己被人當場捉住,她也許已經看見斷頭臺,已經感到劊子手燒紅的烙鐵的滋味。她上氣不接下氣,等著我們先張口,兩眼惡狠狠地瞅著我們。

  「『呀!夫人,』我說,同時從壁爐裡撿起一塊沒有燒完的紙片,『您叫您的子女傾家蕩產了!這個文件是他們財產所有權的證件!』

  「她的嘴動了一下,仿佛就要中風了。

  「『咦!咦!』高布賽克嚷道,他的喊聲好象使我們聽到在大理石上面推一座銅燭臺的轢轢之聲。過了一會,那老頭兒用鎮靜的口吻對我說:

  「『你想叫伯爵夫人相信,我不是伯爵先生出賣給我的那些產業的合法主人嗎?從現在起,這所房子是屬￿我的了。』

  「一根大棒在我頭上猛擊一下,也不會使我感到這樣的驚訝和這樣的痛苦。伯爵夫人注意到了我投在那高利貸者身上的猶豫不決的眼色。

  「『先生!先生!』她對他說,然後再說不出一句話了。

  「『您有委託書麼?』我問他。

  「『可能。』

  「『您想利用夫人所犯的罪行從中取利麼?』

  「『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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