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菲爾米亞尼夫人 | 上頁 下頁


  「親愛的舅父,我是您的外甥,兩句話就可以對您講清楚了。我已經稍稍動用過我父親留下來的那筆財產,讀過這封信後,我的內心很不平靜,在一段時間裡,我為我這來得太遲的內疚付出了代價。我永遠也不可能向您描寫出我當時的處境。當我駕著馬車到森林裡去的時候,有一個聲音對我喊道:『這匹馬是屬￿你的嗎?』在吃飯的時候,我對自己說:

  『這不是一頓偷來的晚餐嗎?』我為自己感到羞恥。我的正義感越是稚嫩,就越是強烈。首先,我飛奔到菲爾米亞尼夫人家。上帝啊!舅父,那天,我的心靈感到愉快,我的精神感到滿足,這種愉快和滿足抵得上數百萬財富。我和她一起算了算我欠布尼厄夫家多少錢,我還不顧菲爾米亞尼夫人的意見,堅持付給他們三厘利息;可是,我全部財產還不夠償清這筆債務。我們倆彼此相愛,是一對恩愛夫妻,因此她可以把她的積蓄送給我,我也可以接受下來……」

  「怎麼?這個可敬的女人不僅德行高潔,還自己攢錢嗎?」

  舅父嚷道。

  「您不要嘲笑她,舅父。是她的處境迫使她在很多方面作出了謹慎的安排。她的丈夫在一八二〇年動身去希臘,三年前他死在那裡;直到今天還無法得到她丈夫死亡的法律證明,以及他必定要為妻子的利益立下的遺囑,這張重要的文件可能被人取走了,遺失了,在那個國家,身分證明並不象在法國那樣得到妥善的保管,況且那裡也沒有領事。她不知道有朝一日是否會被迫去和那些不懷好意的繼承人打交道,所以她不得不作出特殊的安排,準備象夏多布裡昂最近離開外交部那樣,①放棄她的富貴榮華。然而我卻希望獲得一筆屬￿我自己的財產,好讓我的妻子即使失去財產也能過上富裕的生活。」

  ①夏多布裡昂(1768—1848),法國作家,一八二二至一八二四年曾任法國外交部長,由於反對波利尼亞克組閣而提出辭呈。

  「可是你並沒有對我談起這件事,也沒有到我這兒來過呀。……哦!我的外甥,你想想,我對你的疼愛足以讓我替你償還巨額債務,高尚人士的債務。我可是個戲劇結尾裡的舅父呀,我會設法雪恥的。」

  「舅父,我知道您會怎麼雪恥。但是,讓我通過自己的事業來致富吧。如果您一定要幫助我,請只給我一千埃居生活費,一直到我為了某項企業需要資金時為止。瞧,現在我非常幸福,我唯一操心的事情就是活著。我教書是為了不成為任何人的負擔。啊!但願您知道我還了這筆錢是多麼高興。經過一些調查,我終於找到了不幸的布尼厄夫一家,他們已經一貧如洗了。這一家人住在聖日耳曼區一座破爛的房子裡。年老的父親經管一個獎券營業所,他的兩個女兒做家務和記帳。

  母親差不多一直在生病。兩個女兒長得都挺迷人,但是她們卻痛苦地知道,在世人眼中,如果沒有錢財,美貌是不值一文的。我在那兒看到的是一幅何等悲慘的景象啊!如果說我進去的時候是一樁罪行的同謀犯,我出來的時候卻是一個正直的人了,並且我還洗清了我父親身後的名聲。哦,舅父!我對他不作任何評論,在訴訟中往往有一種衝動,一種偏激,它們能使世界上最正直的人上當。律師們會使最荒唐的要求合法化,法律中有些三段論可以適應良心上的罪孽,法官們也有錯判的權利。我在這一家的遭遇簡直是一場真正的戲劇:我竟成了他們的上帝。人們常常開玩笑說:『但願從天上給我們掉下來二萬利勿爾年金!』這個不可能實現的空想,卻由我實現了;我把一筆錢財送到這個每晚聚在暗淡的燈光下和泥炭爐火前的家庭中,使他們原來充滿詛咒的目光變成了飽含著感激、驚訝、欽佩之情的眼神,……不,這樣的場景不是語言所能形容的。我對他們過多的補償,在他們看來是不合理的。總之,如果真有天堂的話,我父親現在在那兒也可以自慰了。至於我,沒有人能象我那樣受到疼愛。菲爾米亞尼夫人不僅僅給了我幸福,更使我具有了一種似乎是我所缺少的高尚品質。因此,我把她叫做我的良知,這是和心靈中某些隱秘的和諧相呼應的一個愛情的字眼。正義感帶來了好處,我不久就有希望依靠自己富裕起來。目前我正在想辦法解決一個工業上的問題,如果成功的話,我將賺到好幾百萬。」

  「哦,我的孩子!你有一顆和你母親一樣的心。」老人說著,勉強忍住使他眼睛濕潤的淚水,因為他想起了他的妹妹。

  這時,儘管奧克塔夫·德·岡的房間離地面很遠,這個年輕人和他的舅舅都聽到了一輛車子到達的聲音。

  「是她,」他說道,「我聽得出她的馬停下來的聲音。」

  果然,菲爾米亞尼夫人不一會兒就出現了。

  「啊!」她一見到德·布爾博訥先生,便做出生氣的姿態,說道:「我們的舅父在這裡並不多餘,」她接著又說,同時露出一絲微笑,「我願意謙卑地跪在我丈夫面前,懇求他接受我的財產。奧地利大使館剛才給我送來一份證明菲爾米亞尼死亡的文件。這份文件是在駐君士坦丁堡的奧地利代理大使的關懷下擬成的①,完全合乎手續,裡面附著由隨身男僕保存下來要交給我的那份遺囑。奧克塔夫,你可以把一切都接受下來。瞧,你比我更富有了。你現在的財產只有上帝才能增加。」

  她拍拍丈夫的胸口說。接著,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幸福,便把頭埋到了奧克塔夫的懷裡。

  「我的外甥媳婦,從前我們只是逢場作戲,而今您才是在愛戀。」舅父說道,「你們女人是人類中最善良、最美的;因為你們即使犯了過錯,責任也決不在你們身上,而總是在我們這一方面。」

  ①當時希臘屬土耳其,因此奧地利駐君士坦丁堡(原土耳其首都)大使才可能過問死在希臘的菲爾米亞尼的問題。

  一八三一年二月於巴黎

  [秦雨/譯  王文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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