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大名鼎鼎的戈迪薩爾 | 上頁 下頁


  「想來騙我們的錢。」從前對於和推銷員打交道已經司空見慣,經常看到推銷員上門的韋尼埃先生笑著說。

  「確實如此,」大名鼎鼎的戈迪薩爾傲慢地說,「不過,先生,既然您的嗅覺如此靈敏,那麼您一定知道,只有被騙的人同樣有利可圖,他們才會受人騙。因此請您不要將我與那些靠詭計和胡攪蠻纏取勝的普通推銷員混為一談。我曾經當過推銷員,並且戰績輝煌,不過現在不是了。我今天肩負著極其重要的使命,理應使你們這裡的上層人物將我視為忠心耿耿為此地的開化作貢獻的人士。先生,請您聽我說下去,您將會在我榮幸地與您交談的半個小時內受益不淺。巴黎最著名的銀行家絕不會憑一時心血來潮,投資于這項事業,這項事業與我稱為捕鼠器的可恥投機事業毫無共同之處。是的,絕對不是這樣!我也不會去耍那些只能矇騙傻瓜的花招。是的,先生。您要知道,巴黎最好的,最受人尊敬的公司都與這一事業有關,他們不是當事者就是保證人……」

  說到這裡,戈迪薩爾將他那些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詞句象緞帶一樣展開,韋尼埃先生裝出一副感興趣的樣子聽他講下去,戈迪薩爾還不知自己上了當。說到「保證人」這個詞的時候,韋尼埃早已不注意聽推銷員那套華麗詞藻了,他正在考慮如何施展計謀,好把這種巴黎毛毛蟲趕走。他們的家鄉一向被無法涉足的投機家們稱為未開化的野蠻地區,這倒是十分恰當的叫法。

  當地有個景色宜人的山谷,人稱「風流山谷」,谷中曲徑幽深,流水潺潺,拾級而上,一步一折,不論是順水而下,還是溯水而上,都是一景勝似一景。在山谷上方,葡萄掩映之處露出一所房子,裡邊住著一位叫馬加里蒂的人。此人有點瘋癲,祖上是意大利人,已婚,無後,其妻以被人稱道的勇氣照料著他。除其他毛病之外,瘋子身上總要帶著兩把長刃匕首,有時竟掏出匕首恐嚇妻子。守著這樣的男人,馬加里蒂夫人自然是頗擔風險,但誰又不瞭解外省人對病人表現出的可貴獻身精神呢?而之所以有這種獻身精神,說不定是因為一個布爾喬亞如女如果把孩子和丈夫交給醫院護理,等待著她的,便是壞名聲。而且誰不知道如果把一百金路易或一千埃居付給沙朗通瘋人院或療養院,那會引起外省人多大反感!如果有人向馬加里蒂夫人提議請杜比伊松、埃斯基羅爾①、布朗什②或別的什麼大夫來治療,她會高傲地表示寧願自己護理可憐的丈夫而省下三千法郎。本故事的結局與此人的瘋症所引起的無法理解的意願有關,因此有必要把他最主要的病症介紹一下:每逢天下大雨,馬加里蒂就立刻跑出家門,光著頭在葡萄園中徘徊一番。在家中他會隨時隨地要報紙看。為了滿足他的要求,妻子和傭人就把一張舊《安德爾-盧瓦爾報》拿給他。七年過去了,他還一點沒發現自己看的一直是同一張報紙。可能某位醫生也會不無興趣地觀察到他反復要報紙與氣候變化之間有什麼關係。瘋子時刻操心的事,便是核實影響葡萄生長的氣候變化。鄰居們很同情馬加里蒂女人,所以幾乎每晚都有人來陪她玩波士頓牌。在這種情況下,馬加里蒂總是默不作聲地躲在角落裡,一動不動。

  ①杜山伊松、埃斯基羅爾都是當時著名的精神病醫生。

  ②布朗什(1792—1852),精神病療養院的創辦人。

  他的掛鐘裝在一個長方形的大立櫃裡。每當掛鐘敲響十下,他就在最後一響時象德國玩具中裝彈簧的小人一樣準確無誤地立起身,慢步走向玩牌的人,瞪他們一眼。那眼神與巴黎神廟街上露天陳列的版畫上希臘人和土耳其人無意識的眼神十分相象,然後他對玩牌的人說:「滾蛋!」有時候,這位先生恢復了從前的神志,便在葡萄酒生意上給他的女人出些很好的主意。但有時他又變得非常令人討厭,在櫃櫥裡偷甜食,躲到一邊偷偷吞下肚去。當常客們進門時,有時他能溫文爾雅地應酬一番,但通常是答非所問。有時一位太太問他:「今天您感覺如何,馬加里蒂先生?」他卻回答說:「我修了鬍子,您呢?……」另一位太太問他:「您好點了嗎,先生?」他卻回答說:「耶路撒冷!耶路撒冷!」大多數情況下他傻呆呆地看著來人,一言不發,於是他女人對來客說:「可憐鬼今天什麼也聽不懂。」五年之中有過兩次,都在春分或秋分前後,他聽到這句話時突然勃然大怒,拔出身上的匕首,喊叫道:「這個女人叫我丟人現眼。」再說他吃飯、喝酒、散步,與一個完全健康的人一模一樣。因此,久而久之,大家對他的尊重和關注並不比對一件家具更多些。日久天長,本地的智囊們已對瘋子的最不可理解的行為作出了解釋和評價,不過在他所有的怪誕行徑中,還有一件直到如今無人能解開其中的奧秘。這就是他總在家中保存一袋麵粉和兩桶自家釀制的葡萄酒,並且絕不許別人動一動。六月一到,他就以瘋子的熱情為出售這袋麵粉和這兩桶酒的事坐臥不安。幾乎每次,他的女人總是告訴他,兩桶葡萄酒已經出售,並且賣了好價錢,隨後把錢交給他。他把這筆錢藏得嚴嚴實實,他的妻子和傭人雖然對他進行了嚴密監視,卻始終沒發現他把錢藏在何處。

  戈迪薩爾到達伏弗賴的前一天,馬加里蒂好象變得比平日清醒得多,太太想再次哄騙他,可沒想到比什麼時候都更困難。

  「真不知如何度過明天這一關,」她對韋尼埃太太說。「如果可憐鬼想親眼看看他的兩桶葡萄酒可怎麼辦呢?他折騰(當地方言)了我整整一天,非要看看那兩桶酒不可。幸好我們的鄰居皮埃爾·尚普蘭還有兩桶沒賣出去,經我再三請求,他答應把兩桶酒滾到我家的貯藏室來。唉!真沒辦法!您瞧這不是,可憐鬼一看見酒桶就非要親自做這筆生意不可。」

  韋尼埃太太剛剛對丈夫講述了馬加里蒂太太的難處,戈迪薩爾就來了。推銷員剛一開口,韋尼埃就產生了讓他和馬加里蒂較量一番的念頭。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