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長壽藥水 | 上頁 下頁


  親王下樓時對拉裡瓦巴雷拉說:

  「嗨!誰料到唐璜平時竟是裝成不孝之子?他愛他父親!」

  「你注意到那條黑狗嗎?」拉布朗比拉問道。

  「他現在可成了巨富啦!」比昂卡·卡瓦托利諾感歎地說。

  「我才不稀罕呢!」那個打碎了瓷瓶的、驕傲的瓦羅奈斯喊道。

  「什麼,你不稀罕?」親王嚷了起來,「他有了錢,就同我這個親王一樣了。」

  唐璜思緒萬千,左右考慮,猶豫不決,待他摸清了父親攢下的財富之後,又在傍晚回到死者的房間,可怕的利己心充塞著他的心靈。他家所有的人都在屋裡忙著裝飾靈床,老爺的遺體明天就要安放在上面,靈床將置於一間莊嚴的廳堂中間,全費拉拉的人都要來瞻仰這吸引人的場面。唐璜做了個手勢,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緘口不語,索索發抖。」

  「你們都出去,」他說時聲音都變了,「等我離開後你們再進來。」

  等到最後一個離開房間的老僕的腳步聲漸漸在石板地上遠去,唐璜趕快關上門,他感到確是單獨一個人了,才嚷道:

  「試它一試!」

  巴托洛梅奧的遺體躺在一張長桌上。極度的老朽和瘦弱使屍體變得如同一副骸骨,為了不讓人看到這醜惡的形象,整理屍體的人在上面覆蓋了一張床單,除了頭以外,把全身都包了起來。這具木乃伊一般的屍體躺在房間中央;床單自然是柔軟的,模糊地勾勒出屍體的輪廓,顯得有棱有角、僵硬挺直和細長狹窄。臉上已經出現大塊紫斑,表明需要立即做完保存屍體的工作。唐璜自恃有懷疑論的武裝,但他打開這神奇的水晶瓶的瓶塞時,還是顫抖起來。他靠近屍體頭部時,因抖得太厲害,甚至不得不停了一會兒。然而,這年輕人早已為宮廷的窮奢極侈所敗壞,他象烏爾比諾公爵①那樣思索了一下,加上好奇心的刺激,馬上有了勇氣。似乎是魔鬼提醒了他,在他心頭響起了這樣一句話:「把藥水塗在一隻眼上!」他拿了一塊布,吝惜地蘸濕了寶貴的藥水,輕輕塗在屍體的右眼皮上。那隻眼睜開了。

  ①烏爾比諾公爵(1492—1519),卡特琳娜·德·梅迪契的父親。但菲訥版以前的版本中,此處均為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即羅德裡克·波基亞,此人以荒淫殘暴聞名,在此引用似更合邏輯。

  「哎呀!」唐璜叫了一聲,同時攥緊藥瓶,就象夢中吊在懸崖上,抓緊了旁邊的一根樹枝一樣。

  他看到一隻充滿生機的眼睛,一隻孩子的眼睛竟在一個死屍的頭上,這只水汪汪的眼睛閃爍著光芒!它被美麗的黑眼睫毛保護著,猶如在冬夜荒漠的原野上,行路人所看見的孤獨的亮光那樣,一閃一閃。這只炯炯放光的眼睛,似乎要撲向唐璜,它在思索、在控告、在譴責、在威嚇、在判決、在說話、在叫喊、在咬齧。人類的種種情愫都在那裡激蕩著。最動人的哀告也都呈現出來:先是象國王的發怒,然後象少女的愛情,她在要求原宥她的負心人,末了象臨刑前的人那樣,踏上絞刑架的最後一級臺階,向人群投射出深沉的一瞥。在這一小塊活體中,爆發出這麼多的生機,使唐璜嚇得後退了;他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不敢正視這只眼睛,卻又在天花板和壁毯上又遇上了它。房裡仿佛四散著充滿火、生命、智能的芒刺。到處都閃爍著眼睛,在他背後緊追不捨!

  唐璜象被什麼拉著似的,回到父親面前,當他隨著這只亮閃閃的眼睛時,禁不住嚷道:「它會再活一百年。」

  突然,似乎有理解力的眼皮閉攏了,忽的又張開了,仿佛一個女人表示同意的動作。好象有個聲音在喊著:「會的!」

  唐璜越發感到恐懼了。

  「怎麼辦?」他思忖著。他居然還有膽量試著去合攏這蒼白的眼皮。但他的努力是徒勞的。

  「把眼睛挖出來呢?說不定這是犯弑父之罪?」他自言自語地說。

  「會的,」那只眼睛帶著令人吃驚的諷刺意味,眨了一眨,似乎又在說。

  「嘿!嘿!」唐璜嘴裡叫著,「裡面真有魔法不成。」他挨近眼睛,要砸碎它。一顆豆大的眼淚滾到屍體深陷的臉頰上,然後落在唐璜的手上。

  「眼淚是滾燙的呢。」他坐了下來。

  這場鬥爭使他筋疲力盡,仿佛他象雅各①那樣,同天使格鬥了一場。

  ①雅各,《聖經》傳說中以色列人的祖先,曾與天使搏鬥並勝之。見《舊約·創世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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