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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獻給達布朗泰公爵夫人

  ——她的忠誠的僕人
  奧諾雷·巴爾札克
  巴黎,一八三五年,八月。


  一八二二年春初,巴黎的大夫們把一個病後復原的青年送到下諾曼底來,他害的是炎症,原因是用功過度,或者是生活放蕩,漫沒節制。他的康復要求絕對休息,飲食清淡,周圍有寒冷空氣和完全避免過度的感宮刺激。貝森的肥沃的田野和外省死氣沉沉的生活,似乎最有利於他的恢復健康。於是他就到貝葉城住進他的一個表姐家;貝葉是一個美麗的城市,離海只有八公里①,他的表姐過慣了隱居的生活,有一個親戚或者朋友到來就喜不自勝,對他表示了特別熱烈的歡迎。

  除了少數特殊習俗。所有小城市都是相似的。這位名叫加斯東·德·尼埃耶男爵先生的巴黎青年,在他表姐聖瑟韋爾夫人家裡,或者在她的一夥朋友家裡,參加了幾個晚會以後。不久就認識了這個僻靜社會視為全城頭面人物的人們。加斯東·德·尼埃耶把這些人視為永久不變的人物,任何一個觀察家在從前組成法蘭西的無數封建藩侯的首府裡,都可以發現這些人物。

  這些人物中的頭一個屬￿一個貴族家庭,這個家族的世系在二百公里以外就無人知曉,可是在這個省裡卻被認為是無可爭辯的最源遠流長的閥閱門第。他們是小型的王室,沒有人懷疑他們通過婚親關係搭上了納瓦蘭家族、格朗利厄家族,又同卡迪央家族沾上親,和布拉蒙肖弗裡家族也有瓜葛①。這個望族的領袖通常總是一個果敢的獵手。他是一個不拘小節的人,經常用姓氏的優越壓倒一切人;他容忍縣長的存在,如同他忍受捐稅的繳納一樣;他不承認十九世紀創立的新貴,並且指出如果首相不是貴族,乃是政治上極端可怕的事。他的妻子說話的口氣斬釘截鐵,聲音極高,擁有幾個崇拜她的人,可是她規行矩步,經常在復活節前後半個月內領聖體;她教養女兒們教養得很不好,總認她們有了貴族姓氏就永遠富有。妻子和丈夫對於現代的奢侈豪華一無所知,他們還保持著戲臺上穿的服裝,古色古香的銀餐具、家具和馬車,如同他們保持著古老的生活習慣和語言一樣。這種老式排場同外省的經濟條件倒也相當適應。總之,他們是過去時代的遺老,只不過缺少徵收土地移轉稅的權利,缺少一群群豬犬和鑲著飾帶的制服罷了;他們在自己人中間是充滿榮譽感的,他們全都對離他們十分遙遠的親王們忠心耿耿。這個歷史上的家族名聲不揚,卻像一幅古老的立紀掛毯那樣保持著古怪特點。這個家簇必然會孳生出來一個叔伯兄弟,當上了少將,佩帶紅綬帶,出入宮廷,曾經追隨過黎希留元帥入侵漢諾威①,你會發現他在家族裡宛如路易十五時代一本舊書上面散落下來的一頁紙。

  跟這個古董似的家庭相對立的一家人家比較富有,可是貴族世系沒有那麼古老。每年冬天丈夫和妻子到巴黎去度過兩個月,總帶回來短暫的時髦風尚和曇花一現的流行愛好。夫人是個風雅人,可是有點拘謹。總跟不上時興的款式,不過,她卻嘲笑鄰居們裝腔作勢的無知;她的銀餐具都是新式的;她擁有幾個小斯。幾個黑奴和一個隨身男僕。她的長子有一輛輕便雙人馬車,無所事事,領有世襲財產;幼子是最高行政法院助理辦案員。父親熟悉內閣的種種黑幕,經常講述關於路易十八和迪·凱拉夫人②的軼事;他購買五厘公債,避免關於蘋果酒的談話,有時怪癖發作,便去更正省屬財產的數字;他是省議會的議員,衣服都在巴黎定制,佩帶榮譽團的十字勳章。最後,這位貴族理解王政複避,會在議會裡搞錢;但是他的忠君動機卻沒有同與他敵對的那家人家那樣純潔。

  他訂閱《法蘭西新聞》和《爭鳴報》。同他們對立的一家人家只閱讀《每日新聞》③。

  從前的代理主教,現在的主教大人,就在這兩大勢力中間搖擺不定,這兩大勢力完全是為著宗教的緣故才尊敬他,所以有時也向他暗示,叫他領會一下拉封丹在他的寓言《馱聖物的驢子》結尾時所提出的教訓①。因為這位主教是平民出身。

  接下來就是一些二等星了,他們是些每年入息一萬到一萬二千法郎的貴族,有的當過海軍上校,有的當過騎兵上尉,有的什麼也沒有當過。騎馬在路上走的時候,他們的位置是在捧著聖餐器的本堂神甫和出外巡迴的稅務監督中間。他們幾乎全都在宮廷裡學習過禮儀,受過騎士訓練,當過火槍手,現在都清清閒閑地在自己經營的田莊裡消磨日子,更關心的是伐木或者他們的蘋果酒,而不是君主政制。不過,他們有時也談論憲章和自由黨人,那是在惠斯特紙牌打了一個大局以後,或者在擲骰戲中間,在他們計算過嫁妝,妥善地按照他們能背誦如流的家譜來安排婚事之餘。他們的妻子坐在柳條輕便馬車裡,一面孔自命不凡,裝出宮廷中人的神氣;她們怪裡怪氣地披上一條披肩或者戴上一頂帽子就認為已經打扮入時了;她們每年經過幾度深思熟慮以後,才購買兩頂帽子,有時也叫人家從巴黎買回來;她們一般都是品行端正而嘴巴喋喋不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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