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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搶購,土著稅,回教酋長,來源有的是。阿爾及利亞,雖然我們佔領了八年,還是一個陌生地方。那裡有大宗的穀子和乾草。這些糧食屬￿阿拉伯人的時候,我們想出種種藉口去拿過來;然後,到了我們手裡,阿拉伯人又想盡方法奪回去。大家為了糧食打得很凶;可是誰也不知道雙方搶劫的數目有多少。大平原上,人家沒有時間象中央菜市場那樣,用斛子去量麥子,或是象地獄街上那樣稱乾草。阿拉伯的酋長,跟我們的殖民地騎兵一樣,喜歡的是錢,他們把糧草用極低的價錢出賣。可是軍部有它固定的需要;它簽的合同,價錢都貴得驚人,因為計算到搜集的困難和運輸的危險。這是阿爾及利亞供應糧草的情形。新設的機關照例是一團糟,那邊的糧食問題更是一篇糊塗賬。沒有十來年功夫,我們這批做官的休想弄出一個頭緒來,可是商人的眼睛是精明的。所以我送你去發一筆財,仿佛拿破崙把一個清寒的元帥派出去當國王,讓他包庇走私一樣。親愛的斐歇爾,我的家業完了。這一年之內我需要十萬法郎……」

  「在阿拉伯人身上刮這筆錢,我覺得不能算做壞事,」阿爾薩斯老人泰然的回答,「帝政時代就是這樣的……」

  「受盤你鋪子的人,等會就來看你,付你一萬法郎,這不是盡夠你上非洲了嗎?」

  老人點了點頭。男爵又說:

  「至於那邊的資本,你不用操心,這個鋪子餘下的錢歸我收,我要用。」

  「你拿罷,你要我的老骨頭也可以。」

  「噢!不用害怕,」男爵以為叔岳窺破了他的什麼秘密,其實老人並沒有這種深刻的眼光,「至於土著稅的事,決不會玷污你的清白,一切都靠地方當局;而那裡的當局是我放出去的人,我有把握的。這個,斐歇爾老叔,是永遠不能洩漏的秘密;我相信你,我一切都對你直言不諱,一點兒不繞圈子。」

  「好,我去。」老人說。「要待多久呢?……」

  「兩年!那時你可以有十萬法郎,舒舒服服在孚日山中過日子了。」

  「你要怎辦就怎辦,我的名譽就是你的,」小老頭泰然的說。

  「我就是喜歡你這等人。可是別忙,等你外侄孫女出嫁了再動身吧。她要做伯爵夫人了。」

  什麼土著稅,搶購所得,以及退休職員受盤斐歇爾鋪子的錢,都是緩不濟急,不能立刻充作奧棠絲六萬法郎嫁資(其中包括五千法郎的嫁妝),和為瑪奈弗太太花的已付未付的四萬法郎用途。還有他剛才送來的三萬法郎,又是哪兒來的呢?是這樣的。幾天以前,于洛向兩家保險公司合保了三年壽險,總數是十五萬法郎。付清了保險費,拿了保險單,於洛和貴族院議員紐沁根男爵從貴族院開過會出來,同車去吃飯,他開口道:

  「男爵,我要向你借七萬法郎。你找一個出面的人,我把三年俸給中可以抵押的部分移轉在他名下,一年二萬五,總數是七萬五。也許你要對我說:你死了怎辦呢?」

  紐沁根點了點頭,表示確有這個意思。於洛便從袋裡掏出一張紙:

  「這是一張十五萬法郎的保險單,我可以把其中的八萬轉移給你。」

  「你丟了差事怎麼辦呢?……」百萬富翁的男爵笑著說。

  那一個非百萬富翁的男爵立刻上了心事。

  「放心吧,我這麼提一句,無非表示我借這筆款子給你還是有交情的。大概你真是手頭緊得很,銀行裡有你的背書呢。」

  「我要嫁女兒,」于洛說,「我又沒有財產,象所有老做官的一樣。在這個無情無義的時代,對一些忠心耿耿的人,五百位議員永遠不會象拿破崙那樣慷慨的。」

  「得了吧,你過去養著約瑟法,毛病是出在這裡!老實說,埃魯維爾公爵替你拿掉了荷包裡的蛀蟲,倒是真幫了你忙。我嘗過這種滋味,所以同情你。」他這麼說,自以為引了兩句法國詩。「我做朋友的勸你,還是早早收場,免得丟了差事……」

  這筆不清不白的交易,由一個放印子錢的沃維奈做中間人;他是專門代替大銀行出面的做手,好似替鯊魚做跟班的小魚。這吸血鬼的徒弟極想巴結于洛這個大人物,便答應替他另外借三萬法郎,三個月為期,可以轉期四次,並且不把男爵的借據在外面流通。

  盤下斐歇爾鋪子的人花到四萬法郎代價,但是男爵答應他在巴黎附近的省裡,給他一個承包軍糧的差事。

  當年拿破崙手下最能幹的一個事務官,至此為止是一個最清白的人,為了情欲卻攪成這篇糊塗賬:剝削下屬去還高利貸,再借高利貸去滿足他的情欲,嫁他的女兒。這種揮霍的本領,這些殫精竭慮的努力,為的是向瑪奈弗太太擺闊,做這個世俗的達那厄①的朱庇特。男爵為了自投羅網所表現的聰明、活動、與膽氣,連一個規規矩矩想成家立業的人也要自愧勿如。他辦公之外,要去催地毯商,監督工人,察看飛羽街小公館的裝修,連細枝小節也得親自過目。整個身心交給了瑪奈弗太太之後,他照樣出席國會,仿佛一個人有了幾個化身,使家裡與外邊的人都沒有覺察他專心致志的經營。

  ①達那厄,希臘神話傳說中阿耳戈斯王阿克裡西俄斯和歐律狄刻的女兒。

  國王把她幽禁在銅塔裡,宙斯化為金雨,進入和她幽會。朱庇特即羅馬神話中的宙斯。

  阿黛莉娜看見叔父渡過了難關,婚約上有了一筆陪嫁,只覺得奇怪:雖然女兒在這樣體面的情形之下完了婚,她暗中卻是很不放心。男爵把瑪奈弗太太遷入飛羽街新居的日子,和奧棠絲結婚的日子排在一天。到了婚期前夜,埃克托說出下面一段冠冕堂皇的話,打破了太太的悶葫蘆:——

  「阿黛莉娜,我們的女兒成了親,關於這個問題的苦悶是沒有啦。現在應該是收縮場面的時候了;因為再過三年,捱滿了法定的年限,我就好退休。今後變成不必要的開支,咱們何必再繼續?這裡房租要六千法郎,下人有四個之多,咱們一年要花到三萬。要是你願意我料清債務——因為我把三年的薪俸抵押了,才籌到款子嫁奧棠絲,還掉你叔父到期的借款……」

  「啊!朋友,你做得對,」她親著他的手插了一句。聽了這番話,她的心事沒有了。

  「我想要求你作些小小的犧牲,」他掙脫了手,在妻子額上吻了一吻,「人家在翎毛街替我找到一所很漂亮很體面的公寓,在二層樓上,護壁板好得很,租金只消一千五。那兒你只需要雇一個女僕,至於我,有一個小當差就行了。」

  「好的,朋友。」

  「我們簡簡單單過日子,照樣顧到場面,你一年至多花到六千法郎,我個人的用度歸我自己設法……」

  寬宏大量的妻子快活得跳起來,摟著丈夫的脖子叫道:

  「我真高興能夠為你犧牲,多一個機會表示我對你的愛情!你也真有辦法!」

  「我們每星期招待一次家屬,你知道我是難得在家吃飯的……你可以無傷大體的到維克托蘭家吃兩頓,到奧棠絲家吃兩頓;我相信能夠把克勒韋爾跟我們的關係恢復,每星期還可以上他那兒吃一頓;上面這五頓加上自己的一頓,便解決了一星期的伙食,何況多少還有點外邊的應酬。」

  「我一定替你省錢,」阿黛莉娜說。

  「啊!你真是女人之中的瑰寶。」

  「偉大的埃克托!我到死都祝福你,因為你把奧棠絲嫁得這麼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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