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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在隨後的十天裡,卡利斯特一直怒火中燒,由於愛貝阿特麗克絲愛得真切,更加怒不可遏。貝阿特麗克絲對他的這種感情是瞭解的。馬克西姆·德·特拉伊向德·葛朗利厄公爵夫人原原本本、毫無掩飾地描繪了卡利斯特的這種感情。凡是正常的人一輩子當中大概都有過一次這種不能自己的狂熱感情吧。侯爵夫人則感到自己被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征服了,被一位青年征服了。這青年不把她的身分放在眼裡,他同她一樣是貴族出身,看她的時候目光淩厲,冷靜;她使出女人的最大本事也難以獲得他贊許的微笑。總之,她成了暴君欺壓的對象,這位暴君每次同她告別時都弄得她哭哭啼啼,自尊心受到傷害,並相信是自己錯了。

  夏爾-愛德華做給德·羅什菲德太太看的戲,正是六個月以來德·羅什菲德太太做給卡利斯特看的戲。貝阿特麗克絲自從在意大利劇院當眾受辱以來,就不曾同杜·愷尼克先生一起外出過,因為她提出了這樣的建議:

  「您喜愛上流社會和您的妻子勝於喜愛我,這說明您並不愛我。你若是想要證明您愛我,您就為我犧牲您的妻子和上流社會。拋棄薩賓娜,我們一起住到瑞士、意大利,或者德國去!」

  她憑藉這強硬的最後通諜,建立了一道女流們報之以冷淡、輕蔑和傲視的封鎖線。她自以為這樣就擺脫了卡利斯特,認為他任何時候都不敢同葛朗利厄一家決裂。拋棄擁有德·圖希小姐贈與的財產的薩賓娜,那不是註定貧窮,自作自受嗎?可是急得發瘋的卡利斯特瞞著別人領了出國護照,並請他母親給他寄來一大筆款子。在這筆款子寄到之前,他監視著貝阿特麗克絲,布列塔尼人的忌妒感情猛烈地衝擊著他。

  拉帕菲林在俱樂部裡把這重要情況告訴馬克西姆之後的第九天,男爵終於收到了母親寄來的三萬法郎,急忙趕到貝阿特麗克絲那裡,想衝破封鎖線,趕走拉帕菲林,跟他息了怒的意中人一起離開巴黎。

  這是一種艱難的選擇:尚有些許自尊心的女子,要麼永遠墮落下去,不再能夠自拔,要麼改邪歸正,重新做人。迄今為止,德·羅什菲德太太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有道德的女子,心裡卻愛上了兩個人。可是,既愛夏爾-愛德華,又接受卡利斯特的愛,她就會失去自尊:因為說謊的開始,也就是不顧羞恥的開始。她曾經委身卡利斯特,因此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止這位布列塔尼人跪在她面前,流淌徹底悔恨的眼淚。女子們熄滅愛情的冷酷無情的態度,許多人都感到驚訝。但是,她們如果不用這種辦法來與過去告別,人生對她們來說就沒有尊嚴了,一旦墮入致命的放蕩生活,就再也不能自拔了。

  處在這種完全出乎意料的情況下,如果拉帕菲林來了,她就有可能得救。可是,老安東尼的精明毀了她。

  她聽到一輛馬車在門口停了下來,便對卡利斯特說:「有客人來了!」

  為了防止情敵之間鬧事,她向門口奔去。

  為人謹慎的安東尼對夏爾-愛德華說:

  「侯爵夫人出去了!」

  夏爾-愛德華前來並非為了別的,正是為了聽到這句話。

  貝阿特麗克絲從老僕人那裡得知是年輕的伯爵來訪,以及老僕人的回答之後,說:「好!」她走回客廳的時候,暗自說道:

  「我做修女去!」

  卡利斯特放肆打開窗戶,看見了他的情敵。

  「誰來啦?」他問。

  「不知道,安東尼還在樓下。」

  「是拉帕菲林……」

  「也許是……」

  「你愛他,所以看我不順眼……我看見他了!……」

  「你看見他啦?……」

  「我打開了窗子……」

  貝阿特麗克絲象死人一般跌倒在沙發上。於是,她作了讓步,以便有個回旋餘地。她藉口要處理一些事務,把動身的日期推遲到一個星期以後,並決心只要能平息拉帕菲林的怒氣,就不再讓卡利斯特到她這裡來,脫離了社會大列車奔馳的軌道的這些人,心裡精細的盤算和極度的煩惱就是這個樣子。

  卡利斯特走後,她感到極其不幸,受到極大侮辱,便上床躺下:她感到不舒服。她覺得激烈的思想鬥爭令她痛苦不已,生理上也產生了強烈的反應。她派人去把醫生請來,同時,叫人把下面這封信送到拉帕菲林家去。她在信裡狠狠地報復了卡利斯特:

  我的朋友,

  我失望之極,請來看我。您的來訪本可以結束我一生最可怕的惡夢之一,把我從一個我憎恨並且希望永遠不要再見到的人手中解脫出來,可是安東尼把您打發走了。您是世上我唯一喜愛的人。儘管不幸得很,我不能如我所企望的那樣討您喜歡,您仍將是我唯一喜愛的人……

  這樣開始的這封信,她一共寫了四頁,信的結尾熱情奔放,過於浪漫,不堪付梓。可是,她的口氣是那麼低三下四,以致她最後寫道:「我夠溫順了吧?啊!為了證明我是多麼愛你,我不惜作出任何犧牲!」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無論是對卡利斯特還是對孔蒂,她從來沒有這麼做過。

  第二天,年輕的伯爵到侯爵夫人家來的時候,她正在洗澡。安東尼請他稍等片刻,受到愛的饑渴的驅使,卡利斯特很早就來了,這次輪著他被打發走了。當他懷著絕望的心情重新登上馬車時,年輕的伯爵在窗口看著他。

  「啊!夏爾,」侯爵夫人走進客廳說,「您毀了我了!……」

  「我非常明白,夫人。」拉帕菲林冷靜地回答,「您曾發誓只愛我一個人,您曾提議給我一紙文書,寫明您自殺的理由,以便我一旦發現您不忠實可以毒死您,而無需擔心受到法律的制裁,好象上層人物需要求助於毒藥來報仇似的。您在信中寫道:為了證明我是多麼愛你,我不惜作出任何犧牲!……那麼,您毀了我了!這句話,我發現與信上的那個結尾有矛盾……我現在要知道您是否已經有了同杜·愷尼克斷絕關係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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