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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我知道他愛您愛到了荒唐的程度,一定非常樂意到這兒來。」拿當回答。

  「聽說,他什麼荒唐事都幹過。」

  「什麼荒唐事都幹過?沒有,」拿當回答說,「愛一位名門淑女的荒唐事兒他還沒幹過。」

  馬克西姆同漂亮的夏爾-愛德華伯爵在意大利人大街咖啡館裡進行陰謀策劃的六天之後,這位青年首次踏進了庫爾塞勒街的鴿子窩。為了接待這位青年,貝阿特麗克絲選擇了卡利斯特必須和妻子一起去參加社交活動的那個晚上。造化大概是開玩笑吧,拉帕菲林生就一副帶著淡淡哀愁的面孔。你在遇到他的時候,或者你在我們這部冗長的風俗史中讀到《浪蕩王孫》的時候,特別是,如果你想像一下願意在這初次見面時幫他一把的引薦人的絕妙表演,你就會完全理解這位才氣橫溢、熱情奔放的青年在一個晚上所取得的成功了。拿當是個好夥伴,他象珠寶商兜售首飾,使首飾上的鑽石閃閃發光那樣,讓年輕的伯爵大顯身手。拉帕菲林適可而止,首先告辭,讓拿當和侯爵夫人繼續一起閒聊,確信這位值得欽佩的著名作家會同他合作。拿當看出侯爵夫人已經神魂顛倒,便以閃爍其詞的辦法挑動她自己也不自知的好奇心,點燃她心中的欲火。拿當暗示,拉帕菲林獲得女人歡心不完全是因為他才智出眾,而是他戀愛有術,技藝高強,並把他捧得很高很高。我們在這裡看到物極必反規律的又一作用:它引起種種感情危機,產生那麼多的古怪現象,以致我們有時不得不提醒一下。交際花們——包括所有被人家這樣稱呼以及每隔四分之一世紀就被人家換個名稱的這類女性,個個心裡都保持著一個強烈的願望:恢復自己的自由,一心一意、規規矩矩、不卑不亢地愛一個人,並為之犧牲一切①。她們是站在此山望那山,強烈地感到這種需要,以致在她們當中,不曾多次渴望通過愛來表現貞操的人是很罕見的。她們儘管遭到種種令人寒心的欺騙也不氣餒。相反,那些為教育和地位所不允許,為貴族出身所約束,生活在優裕之中,擁有賢妻良母名聲的女子,卻向愛的熱帶地區——當然是悄悄地——滑過去。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女性,心裡都藏著一個小小的願望:此是嚮往貞潔,彼是嚮往放蕩。冉-雅克·盧梭是首先大膽指出這一點的人。於此,是尚未熄滅的聖潔之光的殘輝;于彼,則是我們始祖身上泥土的遺跡。②拿當以極其巧妙的手法挑逗獅子的這只爪子,牽動魔鬼的這根頭髮。侯爵夫人認真考慮起來,懷疑她是否一直受了自己頭腦的欺騙,她所受的教育是否完全。墮落!……也許就是什麼都想知道。

  ①參閱《煙花女榮辱記》。——作者原注。

  ②《聖經·創世記》雲上帝用泥土造人,故作者有此說。

  第二天,貝阿特麗克絲仿佛看清了卡利斯特是怎樣的人:一個忠誠而完美的世家子弟,但既無激情又無才華。在巴黎,一個所謂的聰明人,應當象噴泉流水一樣才華橫溢,因為上流社會的人和巴黎人一般都是聰明的。可是,卡利斯特愛得過深,過於專一,沒有看出貝阿特麗克絲的變化,也沒有施展新的本事來滿足她。他與昨天晚上的拉帕菲林相比,不禁黯然失色,不能使貪婪的貝阿特麗克絲產生絲毫的激動。

  強烈的愛是難以填滿的欲壑,早晚總會垮臺的。儘管這一天下來感到厭倦(女人在情人身邊感到厭倦的一天),貝阿特麗克絲想到馬克西姆·德·特拉伊的繼承人拉帕菲林和不說大話的勇夫卡利斯特可能不期而遇,不禁怕得發抖。她不知道該不該再見年輕的伯爵,可由於發生了一件決定性的事件,這道難題給解決了。

  貝阿特麗克絲為了避人耳目,在意大利劇院一樓一間光線暗淡的包廂裡租了三分之一地方。近日來,膽子變大了的卡利斯特陪侯爵夫人來劇院看戲,並待在這間包廂裡,坐在她的身後。他們總是故意來得很晚,所以誰也沒有發現。貝阿特麗克絲不等最後一場戲演完便離開劇場,卡利斯特遠遠隨在後面,照顧著她,雖說老安東尼會來接女主人的。

  貝阿特麗克絲這樣做是出於對禮俗的尊重,出於故弄玄虛的需要——這是非教徒與教徒的區別,也是出於恐懼,害怕受辱——所有為了愛情而身敗名裂的原社交界的明星都有這種恐懼,因為受辱比死亡更叫人不堪忍受。馬克西姆和拉帕菲林對此做了一番研究,經過馬克西姆的精心策劃、留在奧林匹斯山上的娘兒們當眾淩辱跌下山去的女子,使其無地自容的場面,終於在最糟糕的情況下發生了。一天,德·羅什菲德太太去看《魯齊婭》①演出。大家知道,這齣戲的最後一場是呂比尼最拿手的唱段之一。老安東尼來晚了一步,德·羅什菲德太太已經穿過通向她包廂的過道,來到劇院的前廳。通往前廳的各條樓道上擠滿了漂亮的貴婦,她們或立在樓道上,或三五成群立在廳裡,等候各自的車夫來接她們。眾人的眼睛一下子同時認出了貝阿特麗克絲,三三兩兩的人群立即唧唧喳喳議論開來,大廳裡一片嗡嗡之聲。一眨眼的功夫,侯爵夫人身邊的人群都躲了開去,她象個得了瘟疫的人一樣,孤零零地被遺棄在大廳中間。卡利斯特發現自己的妻子就站在樓道上,不敢上前去陪伴這位被社交界遺棄的女人。

  ①《魯齊婭》,意大利作曲家加埃塔諾·多尼采蒂(1797—1848)的著名歌劇。一八三五年首演於那不勒斯。

  貝阿特麗克絲淚汪汪地看了他兩次,求他到她身邊來,可是沒有反應。

  這時,文雅、瀟灑、可愛的拉帕菲林丟下身邊的兩位女子,走來向侯爵夫人致意並同她聊天。

  「請攙住我的胳臂,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我能找到您的馬車。」他對她說。

  「您願意同我一起度過晚上的其餘時間嗎?」她登上馬車的時候問他,並讓他坐在自己身邊。

  拉帕菲林對自己年輕的車夫說:「跟在太太的車子後面。」

  接著便登上了德·羅什菲德太太的馬車,在她旁邊坐下。卡利斯特看得目瞪口呆,兩條腿似有千斤重,立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正因為看見卡利斯特氣得面色鐵青,貝阿特麗克絲才示意年輕的伯爵上車坐在她的旁邊。所有的鴿子都是白羽毛的羅伯斯比爾①。三輛馬車以風馳電掣的速度來到庫爾塞勒街:侯爵夫人的車子,拉帕菲林的車子,卡利斯特的車子。

  ①羅伯斯比爾在歷史上被一部分人認為是心狠手毒的人物,此處謂女子平時雖溫柔如鴿子,狠毒起來較之羅伯斯比爾毫不遜色。

  「啊!您在這兒?……」貝阿特麗克絲靠在年輕的伯爵胳臂上走進客廳時,發現卡利斯特已在那裡,因為卡利斯特的馬車趕到他們兩輛馬車的前面先到了。

  「您認識這位先生嘍?」卡利斯特氣呼呼地對貝阿特麗克絲說。

  「十天前,德·拉帕菲林伯爵先生經拿當介紹與我結識,可是,您,先生,您認識我已經四年了……」

  「夫人,」夏爾-愛德華說,「是埃斯巴侯爵夫人帶頭避開您的,我要叫她後悔一輩子,連她的子孫也感到後悔……」

  「啊!是她!……」貝阿特麗克絲大聲說,「這件事,我一定要報復她!」

  「要報復,您就必須重新奪回您的丈夫,而我能夠叫他同您重修舊好。」年輕人對侯爵夫人說。

  這樣開始的談話,一直進行到淩晨兩點鐘。卡利斯特插不上嘴,一句話也未能同貝阿特麗克絲單獨說上。他多次按捺不住,想發脾氣,但看看貝阿特麗克絲的眼色,又都克制了下去。拉帕菲林並不愛貝阿特麗克絲,但他高雅的趣味、過人的才智、不凡的風度與卡利斯特的平庸適成對照。卡利斯特在沙發椅上扭來扭去,象條蠕動的毛蟲,他三次站起身來,想揍拉帕菲林一記耳光。當卡利斯特第三次立起身,沖到情敵面前去的時候,年輕的伯爵對他說了句「男爵先生,您不舒服嗎?……」這句話使卡利斯特在一張椅子上又坐下了,呆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侯爵夫人象賽莉梅娜①那樣無拘無束地同年輕的伯爵聊天,仿佛不知道卡利斯特在場一樣。

  ①賽莉梅娜,莫裡哀的喜劇《恨世者》中的人物。

  拉帕菲林做得絕妙,說了句極其風趣的話便告辭而去,丟下兩個失和的情人。

  就這樣,馬克西姆巧施詭計,分別在德·羅什菲德先生和太太的私生活裡點燃了不睦之火。

  第二天,年輕的伯爵在賽馬俱樂部裡打惠斯特牌,手氣極佳。馬克西姆從他那裡得知昨晚的戲獲得了成功,便到拉布呂耶爾街匈茲太太公館去打聽奧蕾莉事情進行得如何。

  「我親愛的,」匈茲太太看到馬克西姆笑嘻嘻地說,「我已經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可是羅什菲德不可救藥。我在結束我的風流生涯時,發現機智是這種生涯的一大不幸。」

  「這話是什麼意思,請解釋給我聽聽……」

  「首先,親愛的朋友,一個星期來,我天天揭阿蒂爾的短處,天天用最尖刻的話刺他,天天用我們這一行所熟習的難聽話損他。可是他用父親般的溫和口氣對我說:『我待你這麼好,我真心愛你,你這樣做是不對的。』我對他說:『親愛的,您想錯了,您使我感到厭倦。』這可憐的人回答我說:『嗯,你不是有巴黎最聰明、最漂亮的小夥子們給你消閒解悶兒嗎?』

  我失敗了。這時,我覺得我是愛他的……」

  「啊!」馬克西姆說。

  「有什麼辦法!這由不得自己。這樣斯文,叫人無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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