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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阿苔娜依絲,」十一點鐘左右,她看見年輕的￿斯特·德·葛朗利厄子爵走了,便說,「你快結婚了,我的例子,你要引以為戒!你要力戒顯示自己的優點,把這當作罪過來提防。你要抵制用表現自己優點來討好￿斯特的欲望。沉著,莊重,冷靜。幸福問題,你要量入為出!這樣做不高尚,但有必要……你看!我的優點斷送了我。凡是我覺得美的,神聖的,高尚的,所有我的美德,都成了一塊塊暗礁,我的幸福撞在上面,砸得粉碎。我不再討好人了,因為我還不到三十六歲!在某些男人看來,年輕是個缺點!在一張天真的面孔上,沒有什麼看不出來的心思。我爽朗地大笑,而這樣卻做錯了!要討人喜歡,就應該善於做出惡魔的那種微微的苦笑,因為他們不得不藏起又長又黃的牙齒。紅潤的面色太單調!男人更喜歡塗了胭脂、鯨臘和cold-cream①的玩偶。我正正派派,可是討人喜歡的是歪門邪道!我象正派女人那樣老老實實,一往情深,可是得象外省的喜劇演員那樣花言巧語,弄虛作假,裝腔作勢。我因為有一個法國最可愛的男子做丈夫而陶醉在幸福之中,我老老實實地對他說他是多麼傑出,他的姿態是多麼優美,我覺得他英俊。可是要討他喜歡,就應該假裝厭惡,轉過頭去不睬他,對什麼都不表示愛慕,並且對他說他的翩翩風度實際上是病態,是肺病患者的模樣,在他面前誇獎法爾奈斯的赫丘利①的闊肩,叫他生氣,並克制自己,似乎我需要力爭在幸福的時刻把那些可能扼殺愛情的缺點藏起幾個來一樣。我不幸讚賞美好的東西,沒想到要對所有閃爍著詩情和麗色的東西進行尖酸刻薄的批評來抬高自己。我不需要讓卡那利和拿當用詩歌和散文來讚美我智慧超群!我是個天真的可憐孩子,我只認識卡利斯特。啊!要是我象她一樣曾經跑遍世界各國,要是我象她一樣曾經用歐洲各國的語言說:「我愛你!」人家就會安慰我,同情我,崇拜我,我就會提供國際愛情大雜燴的美餐!只有當你用惡意襯托你的親熱的時候,人家才會感謝你的親熱。總之,我,一個高尚的妻子,我得學習窯姐兒所有的下流行為,所有的盤算!……而卡利斯特竟上這些騙人假像的當!……噢,母親!噢,親愛的克洛蒂爾德!我傷透了心。我的自尊是個虛假的盾牌,我無法不痛苦,我始終愛我的丈夫,愛得發瘋;為了使他回到我身邊來,我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①英文:護膚霜。

  ①法爾奈斯的赫丘利,指保存在那不勒斯法爾奈斯宮的赫丘利雕像,巴爾札克視之為男性美的象徵。

  「傻瓜,」克洛蒂爾德對她附耳說,「你要做出好象要報復的樣子來……」

  「我要死得清清白白,毫無錯誤可言。」薩布娜回答,「我們的報復應當與我們的愛情相稱。」

  「孩子,」公爵夫人對女兒說,「做母親的看待生活要比你稍微冷靜一些。愛不是目的,而是家庭的手段,不要學那位可憐的德·瑪居梅男爵夫人。愛過了頭,沒有好結果,而且叫人討厭。總之,天主知情,給我們送來了痛苦……現在阿苔娜依絲的婚事已經安排停當,我可以來關心你了……我已經同你父親、德·紹利厄公爵和阿瞿達談了你目前的困難處境,我們會找到辦法使卡利斯特回到你身邊來的……」

  「對付德·羅什菲德太太,有的是辦法!」克洛蒂爾德微笑著對她妹妹說。「愛她的人在她身邊呆不長。」

  「我的天使,」公爵夫人繼續說,「阿瞿達曾是德·羅什菲德先生的妹夫……如果我們親愛的神師贊同為實現我交給你父親的計劃而要採取的小小計謀,我可以保證卡利斯特會回到你身邊來。我心裡討厭使用這樣的手段,但我願意聽聽布羅塞特神甫對此事的看法。孩子,我們不想等你到了inex-tremis①才來幫助你。你要抱有希望!今天晚上你這麼傷心,以致我洩露了秘密。可是我又不能不給你一點希望。」

  ①拉丁文:臨終時刻。

  「這樣做會使卡利斯特傷心嗎?」薩賓娜問,懷著不安的心情瞅著公爵夫人。

  「噢!我的主啊,將來我會這麼蠢嗎?」阿苔娜依絲天真地嚷道。

  「啊!小丫頭,當美德由愛來引路的時候,會使我們陷入進退維谷的困境,這是你不瞭解的。」薩賓娜回答說。她已經傷心透頂,六神無主,所以做了這樣一種結論。

  這句話說得如此辛酸動人,公爵夫人根據牡·愷尼克夫人的聲音、語氣、眼神,覺得話裡暗示了某種不幸。

  「孩子們,十二點了,去睡吧!……」她對另外兩個女兒說。她們的眼裡閃著疑問的目光。

  「我三十六歲了,還是多餘的人嗎?」克洛蒂爾德開玩笑地問道。

  阿苔娜依絲同母親吻別時,向薩賓娜俯下身子,悄悄地說:

  「你得告訴我是什麼事兒!……我明天去你那兒吃晚飯。

  要是母親感到良心不安,我會把卡利斯特從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手裡解救出來的。」

  「來,薩賓娜,」公爵夫人把女兒領到自己的臥室裡說,「說說看,孩子,有什麼新情況?」

  「唉!媽媽,我完蛋了!」

  「為什麼?」

  「我本想戰勝那個可惡的女人,我勝了,我懷孕了,可是卡利斯特那麼愛她,我擔心他會徹底拋棄我。一旦他的不忠得到證實,她會氣得暴跳如雷!啊!我受的折磨太厲害,頂不住了。我知道他什麼時候去她那兒,看他那高興的樣子我就知道了。從他那不高興的樣子,我知道他什麼時候從那兒回來。總之,他不再有所顧忌了,我使他感到厭煩了。她對他的影響同她的身心一樣不健康。你會看到,作為和解的代價,她會要求公開拋棄我,象她那樣斷絕關係,她可能會把他帶到瑞士、意大利去。他開始覺得不瞭解歐洲是滑稽可笑的,這些話說在前面,我猜到是什麼意思。如果卡利斯特三個月內仍不改邪歸正,我不知道他將變成什麼樣子……我知道,我會自殺的!」

  「不幸的孩子,你的靈魂呢!自殺是極大的罪孽。」

  「她能給他生孩子!您懂嗎?要是卡利斯特喜歡這個女人的孩子,不喜歡我的呢!噢!那我就再也沒有耐心,再也忍受不了啦。」

  她倒在一張椅子上,她講出了內心的想法,全部痛苦暴露無遺。痛苦好似雕塑家放在膠泥裡的鐵芯,全憑它支撐著,這是一種力量啊!

  「好了,回家去吧,可憐的傷心人!面臨這麼多的不幸,神甫肯定會寬恕我們因人間的詭詐而犯下的輕罪。走吧,姑娘,」她邊說邊向祈禱的跪凳走去,「我要專門為你向我們的主和聖母祈禱。再見了,親愛的薩賓娜。你若是願意我們成功,你的宗教責任更加要件件記牢……」

  「我們成功了也沒有用,母親,我們拯救的只是家庭。卡利斯特毀滅了我心中愛的神聖熱忱,使我對一切,甚至痛苦都麻木了。從結婚的第一天起,我就嘗到了舊情未斷的痛苦,這樣的蜜月是什麼蜜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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