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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這是我的秘密,親愛的。你把年長的好處留給我享用吧。

  雖說克洛德·維尼翁猛然把我投進了深淵,可是我已經一直爬到了我認為難以達到的地方,至少我會采到生長在深淵底部的所有蒼白、發黃而芬芳的花朵。」

  德·圖希小姐象捏麵團一樣擺弄侯爵夫人,誘使她落入圈套,心裡感到無比快樂。卡米葉同她的女友告別的時候,女友的好奇心已經被挑動起來,她使女友在忌妒與義氣之間搖擺不定,但英俊的卡利斯特肯定已經使女友不能忘懷。

  「她一定會因為欺騙我而感到十分高興。」卡米葉心裡想,同時吻了她一下,作為告別。

  接著,當卡米葉獨自一人的時候,她恢復了女人的面貌:

  她哭得象個淚人兒,把浸過鴉片的煙草裝進她的土耳其煙筒的嘴子上,用抽煙來消磨夜裡的大部分時間,以此來減輕她愛情的痛苦,在嫋嫋的煙霧中欣賞卡利斯特俊俏的面容。

  「在小說裡講我的痛苦,那寫起來有多妙啊!」她思忖著,「可是這樣的書已經有人寫過了。薩福生在我之前,比我年輕。

  一個四十歲的女人,確實是個美麗動人的女主人公!可憐的卡米葉,抽你的煙吧,你甚至沒有本事把你的不幸寫成一首詩,不幸到了極點!」

  她就這樣長時間地思考著,和著淚,和著憤恨,和著崇高的決心,有時也研究研究天主教的秘密——這些問題在她無憂無慮的藝術家生活和不信神的作家生活中從來不曾想過。天亮了,她才睡下。

  卡利斯特的母親叫卡利斯特嚴格按照卡米葉的意見做。

  第二天中午,他來到圖希莊園,悄悄地上樓進入德·圖希小姐的房間,在裡面讀書。費利西泰坐在窗口的一張椅子上抽煙,不時看看荒涼的沼地、大海和卡利斯特,跟卡利斯特互相說幾句有關貝阿特麗克絲的話。當她看到侯爵夫人在花園裡散步的時候,便起身解開窗簾,故意讓女友看見,把窗簾拉上,擋住陽光,但留一條縫兒,讓光線照到卡利斯特的書上。

  「孩子,今天我將請你留在這兒吃晚飯。」她一面說,一面弄亂他的頭髮。「但你一面表示不肯,一面看著侯爵夫人,你不難使她懂得你多麼遺憾不能留下吃晚飯。」

  四點鐘左右,卡米葉走出臥房,把侯爵夫人領到她的小客廳裡,向她表演自己假幸福的惡作劇。卡利斯特走出臥房,明白此時他的處境尷尬。他瞅貝阿特麗克絲的那副眼神,本是在費利西泰預料之中的,但比她設想的還要富於表情。貝阿特麗克絲打扮得非常迷人。

  「我的寶貝兒,您打扮得多俊俏啊!」卡米葉等卡利斯特走了之後說。

  這齣戲演了六天,此外,卡米對還背著卡利斯特同她女友進行了非常巧妙的談話。這兩位婦女之間不停地鬥法,比狡猾,比虛偽,比假裝義氣,比騙人的自白,比巧吐心曲,此藏其愛,彼露其愛,卡米葉那些言不由衷的話語象灼熱的利刃刺到女友的心窩裡,把她心中某些不健康的感情——正派女子費好大勁兒克制住的不健康的感情,挑動了起來。貝阿特麗克絲終於為卡米葉對她表示的不信任而動氣了。她覺得這種不信任對她們倆都是欠光彩的。她很高興知道這位大作家身上有女性的卑微之處,她很樂意讓這位大作家看看,她的優勢到哪裡為止,她會如何丟盡面孔。

  「親愛的,你今天對他說什麼呢?」當所謂的情人想要留下吃晚飯的時候,她不懷好意地看著她的女友說,「星期一,我們倆有話要說;星期二,菜不好;星期三,你不想讓男爵夫人生你的氣;星期四,你要和我散步去;昨天,他剛要開口,你就跟他說再見。好吧,我要求這可憐的小夥子今天留下吃飯。」

  「已經在護他啦,我親愛的!」卡米葉以辛辣的諷刺口吻說道。

  侯爵夫人滿臉通紅。

  「請留下吧,杜·愷尼克先生。」德·圖希小姐擺出一副王后和妒婦的架勢說。

  貝阿特麗克絲變得冷漠,無情,言語粗暴,尖刻,待卡利斯特很不好。晚飯後,他的所謂情婦讓他回去陪德·凱嘉魯埃小姐打穆士牌。

  「那個人對你沒有威脅。」貝阿特麗克絲微笑著說。

  熱戀的青年如同餓漢,正在準備的飯菜平息不了他們的饑餓,他們只想到吃,以致不明白烹調的必要。卡利斯特從圖希莊園回蓋朗德時,心裡只裝著貝阿特麗克絲,不懂費利西泰為了——按習慣說法——成其好事所施展的女性的高超手腕。這個星期,侯爵夫人只給孔蒂寫了一封信,而這一疏懶現象沒有逃過卡米葉的注意。卡利斯特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到他見到侯爵夫人的短短瞬間。這一滴水遠沒有解除他的饑渴,只會使饑渴更為強烈。「你一定會被愛上!」卡米葉說的這句話,他母親也同意的這句話,成了他的法寶,用來抑制奔騰的熱情。他度日如年,再也睡不著覺,用讀書來消磨不眠之夜,用瑪麗奧特的話來說,他每天晚上都帶回幾車子的書。他的姑媽咒駡德·圖希小姐,但,男爵夫人知道兒子徹夜難眠的秘密:她好幾次看到兒子房裡燈光不滅,便上樓到兒子那裡去。儘管法妮仍象無知的少女那樣羞怯,儘管對她來說愛情的篇章已經結束,但她出於母愛,還是產生了某些想法。而且這種感情的大部分深淵是莫測深淺,覆蓋著雲霧的,所以,看到兒子處於這種狀態,她非常擔心;兒子備受不被理解的單相思的折磨,她驚恐不安。卡利斯特現在只有一個心思,好象貝阿特麗克絲總是在他眼前。晚上打穆士牌的時候,他總是心不在焉,如同他父親總愛打瞌睡一樣。男爵夫人發現兒子與以往他自信愛上了卡米葉的時候完全不一樣,知道這是真正愛情的徵兆,感到十分驚慌。在這座古宅裡,這種感情是完全陌生的。焦急不安和持久的忍耐使卡利斯特變得呆頭呆腦。他常常一連幾個小時待在那裡看掛毯上的圖像。男爵夫人早上曾勸他別再去圖希莊園,別再纏著這兩位女人。

  「不再到圖希莊園去!」卡利斯特大聲說。

  「去吧,別生氣,我親愛的。」她吻了吻那雙向她投過憤怒目光的眼睛說。

  在這種情況下,卡利斯特已不能控制他那布列塔尼人的強烈愛情,差點兒失掉卡米葉精心策劃的成果。他不顧向費利西泰許下的諾言,下定決心要見到貝阿特麗克絲並同她說話。他要把秋波送到她的眼裡,從她的眼神裡猜透她的心思,端詳她梳妝打扮的細節,聞聞她化妝品的香氣,聽聽她悅耳的嗓音,看看她優美的動作,縱覽她的全貌,如同大將軍研究進行決戰的戰場一樣仔細觀察她。他的願望同情人的願望一樣。情欲糾纏著他,使他聽而不聞,失去理智,墮入病態:

  不再承認障礙和差距,甚至已經神魂顛倒。於是,他想在約好的時間之前去圖希莊園,希望在花園裡遇到貝阿特麗克絲。

  他知道午飯前她在那裡散步。上午德·圖希小姐和侯爵夫人去欣賞鹽田和四周盤著細沙的池塘,池塘是由海水湧進來形成的,像是沙丘中的湖泊。她們已返回到住所,正繞著草坪間的黃土小路邊走邊談天。

  「如果你對這裡的景致感興趣,」卡米葉對侯爵夫人說,「應當同卡利斯特到克華西克去溜溜。那裡有嶙峋的怪石,花崗岩的峭壁,點綴著天然溝槽的小港灣,種種罕見的奇觀異景,以及浪花翻滾的大海,那是個賞心悅目的去處。你會看到婦女們做『柴禾』,就是說把牛糞貼在牆壁上,曬乾,堆成垛,象巴黎的乳品商堆奶油塊一樣,然後冬天就用這柴禾取暖。」

  「那麼,你是拿卡利斯特冒險嘍?」侯爵夫人笑著問,說話的口氣證明昨天卡米葉用生她的氣的方式已經迫使她關心卡利斯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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