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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格勒萬在阿爾西行政區為德·貢德維爾伯爵的財富充當最積極、最靈巧的工具。貢德維爾的土地本來屬￿西默茲家族。這個家族是外省一古老貴族世家,家中人大量死在斷頭臺上,繼承人為兩個年輕人,當時在孔代軍隊中服役。這片土地作為被沒收的貴族財產出售,用馬裡翁先生的名字並經格勒萬照料而為馬蘭買下。格勒萬還使他的朋友購得了共和國在奧布省出售的教會財產中最好的那部分。馬蘭將購買田產所需全錢如數寄給格勒萬,當然忘不了他這個經紀人。督政府時期①來到,馬蘭控制著共和國參議院,於是購得的田產歸到了馬蘭名下。格勒萬當上了公證人,馬蘭當上了參議員。後來格勒萬當上了阿爾西市市長,馬蘭當上了上議員和德·貢德維爾伯爵。馬蘭娶了一個百萬富翁供應商的女兒為妻,格勒萬娶了阿爾西第一位醫生老好先生瓦爾萊的獨生女為妻。德·貢德維爾伯爵有三十萬利勿爾的年收入,在巴黎有一座公館,並擁有富麗堂皇的貢德維爾城堡。他把一個女兒嫁給了巴黎的銀行家、凱勒兩兄弟之一,另一個女兒嫁給了元帥、德·卡裡利阿諾侯爵。

  ①督政府時期指一七九五至一七九九年。

  格勒萬本人有一萬五千利勿爾的年收入,擁有這幢買來節儉度日度過平靜晚年的住宅。他為自己的朋友處理事務,這位朋友便以六千法郎的價錢將這幢房屋賣給了他。

  德·貢德維爾伯爵現年八十歲,格勒萬七十有六。法蘭西貴族院議員在自己的獵場中散步,前公證人則在馬蘭老爹的花園中散步。兩個人都是莫列頓雙面起絨呢裹身,埃居堆積如山。兩人六十年的交情從未出現過一絲陰雲。公證人對國民公會議員、參議員、上議員、貴族院議員一直百依百順。

  七月革命之後,馬蘭經過阿爾西時,曾對格勒萬說:「你想要十字勳章嗎?」——「我要那玩意兒幹什麼?」格勒萬答道。他們兩人從來沒有彼此忽略過,兩個人自始至終相互開導,相互出主意。一個從不妒忌,另一個既不狂傲,也沒有刺傷人的自命不凡。馬蘭一直不得不注意考慮格勒萬的問題,因為德·貢德維爾伯爵正是格勒萬的全部驕傲。格勒萬覺得自己就是德·貢德維爾伯爵,正如德·貢德維爾伯爵自己是德·貢德維爾伯爵一般。

  七月革命時期,格勒萬自感年老力衰,不再經營伯爵的產業,伯爵由於年邁和參與政治風暴也已精疲力盡,打算從此平靜度日。七月革命以來,兩個老頭彼此都很放心,但是再不象以前那樣彼此需要,也就不常見面。伯爵到自己的地產上去或返回巴黎時,常來看望格勒萬。而伯爵在貢德維爾小住期間,格勒萬隻去拜訪他一兩次。他們的子女之間則沒有任何聯繫。無論是凱勒太太還是德·卡裡利阿諾侯爵夫人,在格勒萬小姐與針織品商人博維薩熱成親之前也好,成親之後也好,與她都不曾有過任何聯繫。這種並非故意為之抑或真正的蔑視總是使賽弗麗娜大惑不解。

  格勒萬在帝政時代是阿爾西市市長,對任何人都熱心相助,在他任職期間,調和了、預見了許多難題。他直爽坦率,和善廉潔,使他得到了整個阿爾西行政區的敬重和愛戴。何況每個人尊敬他,就是尊敬一個擁有德·貢德維爾伯爵的好感、權勢和威望的人。不過,自從公證人停止活動,也停止參與公共事務和私人事務的這八年來,阿爾西城的人們對他的往昔幾乎忘諸腦後了,每個人都預料很快就會看到他死去。

  格勒萬效仿自己的好友的榜樣,似乎是混日子,而不是生活。他根本不露面,終日種植自己的花園,修剪樹木,巡視蔬菜、葉芽。象所有的老頭一樣,他象死屍那樣一動不動地坐著。這個七十多歲的老頭生活極為規律。他和自己的朋友吉蓋上校一樣,黎明即起,晚上九點以前就寢。他象吝嗇鬼一樣飲食很有節制,很少喝酒,但是喝的都是上等美酒。他既不喝咖啡,也不喝烈性飲料,他唯一的活動就是園藝要求的活動。不管天氣怎樣,他總是穿同樣的衣裳:油光鋥亮的大皮鞋;厚襪子;灰色莫列頓兩面起絨呢的褲子,有褡絆而沒有背帶;天藍色薄毛料的寬大背心,角質鈕扣;與褲子面料相同的灰色莫列頓兩面起絨呢禮服。頭上戴一頂水獺鴨舌帽,即使在家也不脫下。夏季,鴨舌帽換成一頂黑色絲絨無邊圓帽,一件鐵灰色的毛料禮服代替了莫列頓禮服。他身高五尺四寸,象身體健壯的老人那麼肥胖。他的步履跟所有蹲辦公室的人一樣,本來就很緩慢,這樣一來,步履就更沉重了。天一亮,這個老好人就穿衣起床,同時細心盥洗。他自己刮臉,然後到花園裡轉一圈,看看天氣,看看氣壓錶,自己打開客廳的護窗板。最後他中耕,鋤草,除蟲,反正總有事幹,直到午飯時分。用過午飯以後,他繼續坐在那裡消化食物,直到下午兩點,也不知道想些什麼。他的外孫女幾乎總在兩點到五點之間前來看他,有時由一個女僕領來,有時由母親陪伴。某些日子,這種機械般的生活也被打斷,那就是要收以實物繳納的地租和收入,實物都要立即賣掉。但是這種小小的紊亂只在有集市的日子才會發生,一個月也就一次。出售得來的錢哪裡去了?誰也不知道,就連賽弗麗娜和塞西爾也毫無所知。格勒萬在這個問題上簡直跟教士一樣守口如瓶。不過,這老頭的所有情感最後都集中到他女兒和外孫女身上,愛她們勝過愛自己的錢。這個七十多歲的人,乾乾淨淨,面孔滾圓,鬢角禿了,藍眼睛,白髮,正象無論是人還是事都抵擋不住的那些人一樣,他性格中有某種專橫的成分。他的唯一缺點就是長期懷恨在心,敏感,但是這個缺點非常隱蔽,因為他從來沒有機會顯露這個缺點,馬蘭也從未觸動他那分敏感。格勒萬一直為德·貢德維爾伯爵效勞,也一直認為伯爵感恩戴德。馬蘭從未侮辱或刺傷過他的朋友,對這位朋友他是知根知底的。兩位朋友至今仍保留著青年時期的以「你」相稱和同樣滿懷深情的握手。上議員從來沒叫格勒萬感到兩人地位懸殊。他總是迎合童年好友的各種欲望,總是要什麼給什麼,知道這個人很容易滿足。格勒萬對經典的語言純正的文學崇拜得五體投地,同時是一個優秀的行政管理人員,在立法方面具有踏實的廣泛的知識,他為馬蘭搞過一些研究,這些研究在行政法院為法典起草者的榮譽奠定了基礎。

  賽弗麗娜非常愛她的父親,她和自己的女兒不許任何其他人管老頭的內衣事項。她們給他織冬天的毛襪,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格勒萬知道她們的深情厚意中並沒有摻雜任何物質利害考慮。父親的遺產很可能有一百萬,就是這樣也不會擦乾她們的眼淚,老人們對於沒有利害得失的溫情是十分感動的。每天離開好心老頭的家以前,博維薩熱太太和塞西爾都為他第二天的晚飯操心,給他送來市場上最新上市的瓜果蔬菜。

  博維薩熱太太一直希望自己的父親將她帶到貢德維爾城堡去,讓她與伯爵的女兒們搭上關係。可是明智的老頭多次向她解釋,在阿爾西開著一家針織品工場,要與德·卡裡利阿諾侯爵夫人或引人注目的凱勒太太保持持續的聯繫是多麼困難。德·卡裡利阿諾侯爵夫人住在巴黎,難得來貢德維爾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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