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阿爾西的議員 | 上頁 下頁


  象西蒙·吉蓋這樣財產可觀的獨生子,為什麼會在一個律師沒有用武之地的小城阿爾西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律師?諸位可能會感到不解。對這個候選人,這裡必須說上幾句。

  上校的妻子從一八〇六年到一八一三年間給他生了三個孩子,于一八一四年去世。老大西蒙活了下來,他的兩個弟弟先後于一八一八年和一八二五年夭折。弟弟們在世時,西蒙所受的教育一直是從事高等職業所需要的教育。待他成了獨子之後,不幸走了揹運。馬裡翁太太指望她侄子能得到外祖父,漢堡銀行家的遺產。可是這個德國人一八二六年去世時,只留給自己的外孫吉蓋兩千法郎的固定收入。這個銀行家生育能力很強,用天倫之樂來排遣經商的煩悶。他在另外十一個子女的家庭包圍下生活,他們說得活靈活現,叫他相信西蒙·吉蓋很有錢,所以,老頭子的財產都照顧了那些人家。

  上校非要兒子從事一項自由職業。為什麼呢?

  復辟時期,吉蓋家不必指望得到當權者的任何恩惠。雖然西蒙的父親並不是狂熱的波拿巴分子,但是他的家庭的每一個成員,都受到五天鵝家族的憎恨。這也是有道理的。因為上校警官吉蓋·馬裡翁家,包括馬裡翁太太,都以原告證人身分參與了著名的西默茲兄弟案件。西默茲兄弟于一八〇五年被判刑,罪名是綁架已當了上議員的德·貢德維爾伯爵,而實際上他們完全無罪。德·貢德維爾伯爵這位人民代表掠奪了西默茲家族的財產。在那個出售國有財產①為政治聖約櫃的時代,這個家族的繼承人反對這種意圖就顯得有罪了。格勒萬不僅是這個案件最重要的一個證人,而且也是這個案件最熱心的一個策劃者。這一刑事案件至今還把阿爾西行政區分成兩個陣營:一邊認為被判刑的人是無罪的,站在五天鵝家族一邊;另一邊則站在德·貢德維爾伯爵及其黨徒一邊。

  ①指被沒收的貴族財產。

  復辟時期,五天鵝伯爵夫人利用波旁王朝捲土重來所賦予她的權勢在奧布省任意指點一切,德·貢德維爾伯爵則通過他對當地自由黨的秘密權勢和只要路易十八還在世他便在御前會議保有的一定威信來與五天鵝王國對抗。對當地自由黨的權勢是通過公證人格勒萬、吉蓋上校、貢德維爾自己的女婿凱勒來實現的。這凱勒雖有五天鵝家族反對,卻一直被任命為奧布河上阿爾西的眾議員。直到路易十八死後,五天鵝伯爵夫人才得以叫人任命米許擔任阿爾西初級法庭庭長。

  這米許的父親是個管家,老管家對西默茲家族忠心耿耿,成為受害者,在特魯瓦死在斷頭臺上。他的全身像裝飾著五天鵝伯爵夫人在巴黎和在五天鵝的客廳。五天鵝伯爵夫人一定要把管家的兒子安置在這個職位上。德·貢德維爾伯爵一直有本領阻撓任命米許,直到一八二三年。吉蓋上校叫自己的兒子當律師,是德·貢德維爾伯爵親自出的主意。在這種小地方,總是訴訟代理人自己為案子辯護,西蒙因為是唯一的律師,就更能在阿爾西行政區出人頭地。西蒙在奧布省的重罪法庭上已經有幾次獲得全勝,但他依然是檢察官弗雷德裡克·馬雷斯特、副檢察官奧利維埃·維奈和庭長米許這法庭三巨頭的取笑對象。在第一場正在醞釀中的這出選舉戲裡,這三巨頭都將是重要人物。再說,西蒙·吉蓋和幾乎所有的人一樣,自己給可笑這個強權交了很大一筆稅金。他自言自語,他不論什麼都插嘴,他莊重嚴肅地說上一大堆冗長而乏味的話,阿爾西的上層資產階級還把這當作是雄辯。有那麼一種令人厭煩的人,妄圖把什麼都解釋明白,甚至對最最簡單明瞭的事也是如此。西蒙這個可憐的小夥子就屬￿這種人。他解釋下雨是怎麼一回事;他解釋七月革命的原因是什麼;他也解釋無法參透的事情:他對路易-菲力浦作出解釋,他對奧狄龍·巴羅先生①作出解釋,他對梯也爾先生②作出解釋,他對東方事物作出解釋,他對香檳地區作出解釋,他對一七八九年作出解釋,他對海關稅額,人道主義者,磁學和國家元首年俸節約問題作出解釋,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①奧狄龍·巴羅(1791—1873),律師兼政客。七月王朝時期屬立憲派左翼。

  ②梯也爾(1797—1877),歷史學家,國務活動家,七月王朝時期的立憲派議員。一八三六及一八四〇年曾任外交大臣。

  這個年輕人瘦削,膽汁面色,個子相當大,足以說明為什麼他說話嗓門很小,因為個頭大而音量足的人是很罕見的。他比極左派那些人的清教主義還有過之無不及,其實這些人已經個個都象有陰謀詭計要遮掩的那些假正經的人一樣矯揉造作了。他總是全身著黑,系著一條白領帶,領結垂到脖子底下。所以他的面孔就象插在圓錐形白紙口袋裡一樣,因為他還保留著高而又上漿的襯衣領,幸而現在這式樣已不時興了。他的褲子、上裝總是顯得太肥。他有外省人所謂的尊嚴,就是說,他身體僵直,又令人厭倦。他的朋友安托南·古拉爾責備他這是模仿迪潘①,弄巧成拙。確實,這位律師總是穿大皮鞋和繅絲下腳織的黑色粗襪子。西蒙·吉蓋的老父親享有威望,他的姑母對這座小小的城市也頗有影響,因為城裡的主要居民到她的沙龍裡來已經有二十四年之久。西蒙·吉蓋在老父和姑母的保護下,加之自己已經有一萬法郎左右的年收入,他在律師事務所得的報酬尚未計算在內,有一天他姑母的財產也要歸他。他對自己能夠被提名深信不疑。

  ①這裡說的是政界人士安德烈·瑪麗·冉·雅克·迪潘(1783—1865)。此人對農業問題很感興趣,拜訪其農村選民時,故意擺出農民姿態,穿著農民的服裝和大釘子鞋。

  儘管如此,這宣佈最有影響的選民來到的第一陣門鈴響聲在這個雄心勃勃的人心上久久回蕩,同時也在他的心頭罩上隱隱約約的擔心。老格勒萬的精明強幹和無限財源,內閣將要施展影響支持另一候選人,而那個候選人是年輕而果敢的軍官,屆時還在非洲任王太子的隨從,其父是法國一位前偉大公民,其姨母是元帥夫人,這一切,西蒙都不隱諱。

  「我大概拉肚子了。我感到胃下部有點隱隱發熱,叫我心神不寧……」他對父親說。

  「戰役之初,大炮開始轟鳴時,最老資格的士兵也有類似的緊張情緒。」上校回答道。

  「眾議院開會時又會是什麼樣子呢?……」律師說道。

  「德·貢德維爾伯爵常對我們說,」老軍人回答道,「不止一個要發表演說的人感到某種小小的不適,對於我們這些穿慣了皮褲子的人,這就意味著戰役的開始。說這些都是廢話。歸根結底,你想當議員,」老頭聳聳肩膀說道,「你就要當上!」

  「父親,得勝,那就得到了塞西爾!塞西爾,就是一大筆財富!如今,大筆財富,就是權力!」

  「啊!時代真是大不相同了!帝政時代,非勇敢不可!」

  「每個時代都可用一句話概括!」西蒙對父親重複了老貢德維爾伯爵的一句話,這句話倒充分描繪出老伯爵的性格,「帝政時代,要殺死一個人時,說:『這是個懦夫!』如今則說:『這是一個騙子!』了。」

  「可憐的法蘭西,人們把你帶到了何種田地啊!……」上校大叫道,「我要回去照顧我的玫瑰花了。」

  「咦!父親,別走!你在這裡是擎天柱呢!」

  市長菲萊阿斯·博維薩熱先生第一個來到,陪同他前來的是他岳父的接班人、阿爾西城中最忙碌的公證人阿希勒·皮古。這阿希勒·皮古的祖父,在大革命時期、帝政時代以及復辟時期的最初時日,一直是阿爾西的治安法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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