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阿爾貝·薩瓦呂斯 | 上頁 下頁


  第二天早上,德·瓦特維爾小姐起身穿衣時,當然要瞧瞧正在緊鄰呂蒲公館的花園裡散步的阿索貝·薩瓦龍。

  「要是他不住這兒,」她想,「我會怎麼樣呢?我現在可以看到他,他又在想什麼呢?」

  羅薩莉遠遠看著這個不同凡響的人,這是唯一外表和平日所見的那些貝桑松人迥然不同的人,她忽然靈機一動,想瞭解他的內心深處,弄清楚這麼多秘密的原委,聽聽他的口才,讓這雙美麗的眼睛瞅上一眼。這些,她都想要,但如何實現呢?

  整整一個白天,她穿針引線在刺繡,但少女的神情象阿涅絲一樣,懵懵懂懂,看起來不象在想什麼,其實事無大小,都在深思熟慮,好使各種盤算萬無一失。羅薩莉經過這一番沉思默想,拿定了主意要懺悔。第二天早晨彌撒以後,她在聖彼得教堂和吉魯神甫碰了一下頭,經過花言巧語的央求,才確定懺悔在星期天上午七點半進行,趕在八點的彌撒之前。她編了一大串謊話,為的是難得一次乘律師來望彌撒的時候,正趕上在教堂。還有,她對父親也動了愛心,體貼入微起來,她到他的作坊裡去看他,向他請教車工技術的大小問題,還進一步建議父親車制一些大件,車制一些圓柱子。她讓父親一心一意製作螺旋形柱子,這是車工技術的難題之一。她又建議他利用花園裡的一大堆石頭,請人搭一個山洞,洞頂上蓋一座象亭子那樣的小神殿,可以用得上螺旋形的柱子,好讓人人看了叫好。

  這個無聊的可憐蟲正為這個計劃高興時,羅薩莉親了親父親,對他說:「可別對母親說這個主意是誰告訴你的,她會罵我的。」

  「放心好了。」德·瓦特維爾先生回答說,他和女兒一樣,受夠了德·呂蒲家這個厲害婆娘的氣。

  這樣,羅薩莉滿有把握能很快看到造起一座美妙的瞭望台來,居高臨下,可以把律師的辦公室看得一清二楚。世上有些男人,他們十有八九象阿爾貝·薩瓦龍一樣,女孩子為他們完成了這樣高明的外交傑作,而自己還一無所知。

  盼望已久的星期天到了,羅薩莉梳裝打扮得分外細心,德·瓦特維爾夫人和小姐的侍女瑪麗埃特看了笑起來。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小姐這樣細心的梳裝打扮呢!」瑪麗埃特說道。

  「你倒使我想起來,」羅薩莉邊說邊朝瑪麗埃特看了那麼一眼,使侍女兩頰飛上幾朵紅暈,「有些日子你也比平時打扮得更細緻周到呀。」

  走下石階,穿過園子,跨出大門,走上街頭,羅薩莉的心怦怦直跳,就象我們預感到要發生什麼大事時一樣。到那時為止,她還不懂得逛大街是什麼滋味:她本來以為母親會在她腦門上看出她的計劃,會不讓她去懺悔,她感到兩腳有一股熱血在翻湧,一提腿,就好象是在火上走路!當然啦,她和懺悔師的約會定在八點一刻,對母親說是八點,為的是能在阿爾貝旁邊待上大約一刻鐘。她在彌撒開始前到了教堂,簡單地祈禱過後,就去看看吉魯神甫是否已在告解座①裡,其實只是為了能在教堂裡溜達溜達。這樣,她揀的位置正好可以在阿爾貝走進教堂時看到他。

  ①懺悔師聽取懺悔的小室。

  德·瓦特維爾小姐的好奇心已經勾起,在這樣的心情下,一個男人除非奇醜無此,在她心目中總是漂亮的。而阿爾貝·薩瓦龍本來已經很出眾,加上他的舉止,他的步態,他的姿勢,一切的一切,就連衣著都有某種說不出的神秘味兒,當然使羅薩莉的印象更加深刻。他走了進來。本來昏暗的教堂在羅薩莉眼前發亮了。那緩慢而近乎莊嚴的步態,是肩負世界重任的人才有的;深邃的目光和一舉一動,又恰好反映出掃蕩一切或者征服一切的思想;少女給迷住了。羅薩莉這才充分領悟了代理主教的話。不錯,這雙閃著絲絲金光的黃褐色眼睛掩藏著一股激情,只有在投射出一閃即逝的目光時才外露出來。羅薩莉不顧瑪麗埃特的注意,冒冒失失地來到律師要經過的地方,好和律師交換一個眼色;這樣求得的一瞥使她變了一個人,她熱血沸騰起來,仿佛全身血液的溫度增加了一倍。阿爾貝一坐下,德·瓦特維爾小姐馬上找好自己的座位,好在吉魯神甫到來之前,清清楚楚地看看阿爾貝。當瑪麗埃特說了聲「吉魯先生來了」時,羅薩莉覺得這段時間才不過幾分鐘。她走出告解座時,彌撒已做完,阿爾貝已經離開教堂了。

  「代理主教說得對。」她想道,「他很痛苦!為什麼這只鷹——他一雙銳利的眼睛就象鷹——會撲到貝桑松來呢?哦!我什麼都要知道,不過怎樣才能知道呢?」

  有了新的心願的推動,羅薩莉做絨繡時,一針一線都準確無誤,而沉思默想時,她帶點兒天真的樣子,裝作幼稚不懂事,好哄騙德·瓦特維爾夫人。自從德·瓦特維爾小姐星期天被瞧了那麼一眼,你也可以說,自從經受了一次「火的洗禮」(拿破崙的這句名言也可以用來形容愛情),她就一心撲在亭子的事情上了。

  「媽媽,」兩根柱子車好後她對母親說道,「父親腦子裡出了個怪念頭,他在車制圓柱子,想利用花園中間那堆石頭,叫人蓋個亭子,您同意嗎?我呀,我可覺得……」

  「你父親做的事情我都同意,」德·瓦特維爾夫人乾巴巴地反駁,「服從丈夫,這是女人家的義務,即使思想上不同意也罷……眼前這件事情本身也無所謂,德·瓦特維爾先生又喜歡,我幹嗎要反對?」

  「只不過,我們從亭子裡可以望見德·蘇拉先生的家,我們在亭子裡的時候,德·蘇拉先生也望得見我們。說不定人家會說……」

  「羅薩莉,你自以為對人生、對體統比你父母親懂得還多,想要管教我們啦,是不是?」

  「我不說了,媽媽。還有,父親說山洞可以做成一間屋子,裡面很涼快,可以去那兒喝咖啡。」

  「你父親的主意真不錯。」德·瓦特維爾夫人回答說,她也想去看看柱子了。

  她贊同瓦特維爾男爵的計劃,還在花園深處指定一處修建的地方,這個地方從德·蘇拉先生家看不見,但可以把阿爾貝·薩瓦龍先生的家一覽無餘。他們請好一個建築承包商負責造一個山洞,一條三尺寬的小徑可通洞頂,路邊的石隙間種些長春花、藍蝴蝶花、鐵線蓮、常春藤、忍冬和爬山虎。

  男爵夫人還想出請人在山洞的內壁貼上粗木板(當時正流行用粗木製造花盆架),並在山洞盡頭裝一面鏡子,放一張帶頂蓋的沙發床,和一張用帶樹皮的粗木造的鑲嵌桌子。德·蘇拉先生建議鋪瀝青地面。羅薩莉還設想在洞頂掛上一盞用粗木做的大吊燈。

  「瓦特維爾這家人在花園裡請人造了些精彩的東西。」貝桑松城裡的人這麼說。

  「他們有錢,盡可以為一些奇思異想花上—千個埃居。」

  「一千個埃居?……」德·沙馮庫爾夫人說。

  「不錯,一千個埃居。」年輕的德·蘇拉先生大聲說,「人家從巴黎請了一個人來裝飾內部,一切都帶田園風味,但會很漂亮。德·瓦特維爾先生親自做大吊燈,他已經動手雕刻做燈用的木料了……」

  「有人說,貝爾凱①還要挖一個地窖呢。」一位神甫說。

  ①建築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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