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使女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六八


  「我把伊利莎白嬤嬤那個老妖婆像聖誕節的火雞一樣綁在暖氣爐後,當時我真恨不得殺了她,不過現在我很慶倖自己沒這麼幹,不然的話日子會更不好過。我簡直想不到從感化中心出去會那麼輕而易舉。我只管穿著那件棕色的袍子往前走,胸有成竹似的,直到走出他們的視線。我並沒有什麼宏偉計劃,甚至沒有經過周密的思考,完全不像他們所想像的。當然在他們盤問我時,我編造了許多東西。你會開口的,特別是當他們用電極和別的刑具逼供時。你不會在乎自己都說了什麼。

  「我昂首挺胸地大步朝前走,心裡盤算著下一步的行動。他們下令我們報刊停業時,逮捕了好多我認識的姐妹,我想現在剩下的恐怕也都給抓去了。我敢肯定他們手裡有整個名單。我們真傻,以為只要轉入地下,只要把辦公室裡的所有東西轉移到人們家裡的地下室和後房間,就萬事大吉,就可以繼續活動了。沒有用的。因此我知道那些人家一定不能去。

  「我大致清楚自己在城市的哪個位置。雖然對腳下的那條街沒有一點印象,我還是從太陽的位置判定出哪兒朝北。參加女童子軍的經歷還是蠻管用的。我想不妨朝那個方向走走,看能否找到市中心活動場地或廣場或其他建築。那樣我便清楚自己的確切位置了。另外我想不要從小路走,沿著大街走會更好些。更不易令人生疑。

  「我們在感化中心期間外面設立了更多的檢查站,到處都是。第一個檢查站簡直把我嚇得屁滾尿流。一拐彎猛地就出現在我眼前。我想這時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果轉身往回走,難免要引起疑心。於是我虛張聲勢地走過去,就像起先過大門口一樣,板著臉,一副嚴肅的表情,嘴唇緊閉,對他們視而不見,就當他們是討厭的痛瘡。你知道嬤嬤們說到男人這個詞時臉上的表情。這個法子確實靈驗,在其他幾個檢查站也屢試不爽。

  「可在心裡我急得快瘋了。我並沒有多少時間,那個醜老太婆很快就會被人發現,並發出警報。隨即就會派軍隊出來抓我:一個步行的假冒嬤嬤。我絞盡腦汁、搜腸刮肚回憶熟人的名字,想找一個投奔之處。最後我終於想起了郵寄名單。當然,我們早已把它銷毀了;或者說並沒有銷毀,而是在我們當中將它撕開,一人記下一部分,然後銷毀。當時我們還在寄有關資料,只是信封上不再貼我們的標識。那樣太冒險。

  「於是我努力回想我記下的那部分。我不會把最後挑中的名字告訴你,因為我不想給他們惹麻煩,但願他們現在仍太平無事。我可能早已把他們供出去了,我根本想不起來受刑時自己都說了些什麼。什麼都可能說出來的。

  「我之所以選擇他們是因為這兩人是一對夫婦。成家的人比起單身尤其同性戀者要安全得多。另外我還想起他們名字旁邊『Q』的標誌,這說明他們是Quaker(貴格會教徒)。為了便於組織遊行,對那些有宗教信仰的我們通常都標明其所屬教派。這樣很容易就知道誰適合參加什麼活動。比如,就不好去號召有『C』(Catholic天主教)標誌的人參加支持墮胎的遊行。最近一段時間我們已不大組織這種活動。我還想起了他們的地址。我們曾經互相嚴格測試過這些地址,因為準確無誤地記住所有地址的詳細內容包括郵編等太重要了。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彌撒街,我終於弄清楚自己的確切位置,並知道了他們家位於何處。這會兒我開始擔心其他事情:這些人見到嬤嬤朝他們家走來,會不會索性關上門,假裝不在家?但這是惟一的機會,無論如何也得試試。我想他們不至於會開槍射我。這時已經是差不多五點了。我雙腳已經走得筋疲力盡,尤其是學嬤嬤們的樣,邁著該死的軍人步伐,昂首挺胸,弄得我累死了。而且從早飯到現在,我什麼也沒吃。

  「當然,那時我並不知道,在這一切剛開始的那段日子裡,嬤嬤們甚至包括感化中心都尚未對外界公開。起初完全是在重重鐵絲網後面秘密進行的。可能是因為即便大局已定,對他們的做法還是有人反對。因此人們即使偶爾看到幾個嬤嬤,也不會真正瞭解她們到底充當什麼角色。最多以為她們是隨軍護士。人們已學會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輕易開口提出疑問。

  「於是這家人立刻讓我進門。來開門的是女主人。我告訴她我是來做問卷調查的。這麼做是為了不要讓她露出吃驚的表情,以防附近有人監視。但一進門,我就脫掉了頭巾,告訴他們我的真實身份。我知道自己在鋌而走險,他們完全可以打電話報警或採取其他什麼背叛我的行動,但就像我說的,此時已別無選擇。還好他們沒有這麼做。他們送給我一些衣服,包括一條女主人的裙子。又在火爐裡燒掉了嬤嬤服和通行證。他們知道做這件事得趕緊。他們不願我在他們家久留,這一點很清楚,他們已嚇得魂不守舍。他們有兩個孩子,都不到七歲。我瞭解他們的意思。

  「我去上廁所,那兒所見的一切格外令人愜意。浴缸裡漂著塑料魚和其他玩具。然後我坐在樓上孩子的房間裡,和他們一起玩耍,搭積塑,他們的父母則呆在樓下,商量該拿我怎麼辦。我當時一點也不害怕,事實上我感覺舒服極了。聽天由命吧,可以這麼說。隨後女主人給我端來一塊三明治和一杯咖啡,男主人說他將帶我到另一家去。他們不敢打電話。

  「另一家人也是貴格會教徒。可真是找對了人,因為他們是『婦女地下交通網』的一個站點。等前面那對夫婦離開後,他們說要把我弄出國去。至於怎麼出去就不告訴你了,因為有些站點至今還在工作。他們互相之間採取單線聯繫,永遠是一對一。這麼做有好處——特別是如果有人被捕——但也有不利之處。一旦某個站點遭破壞,整條路線便阻斷了,一直要等到與情報員聯繫上,再建立一條路線。他們組織之嚴密遠遠超過我們的想像。他們成功滲透進一些要害部門,其中一個便是郵局。那是一位開小貨車的駕駛員。我混在郵包裡跟著他過了橋,進到市區。我現在之所以可以把這個告訴你是因為不久之後他就被逮捕了,最後被吊死在圍牆上。你會聽人議論這種事,尤其在這裡,聽得太多了。對此你一定很吃驚。連大主教們自己都會跟我們說,我想他們肯定是認為我們聽了也沒地方去傳,最多只是在我們這堆人當中說說,根本無傷大局。

  「我現在說起來好像很簡單,實際上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我幾乎時時刻刻都在擔驚受怕。其中最難受的事就是知道有些人正為你冒著生命危險,而他們完全可以不必如此。但他們說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宗教信仰,我不該把它當做是為我個人。這麼說令我好受了些。每天晚上他們都要默禱。一開始我很不習慣,它老是使我想起感化中心的情景。說實話,它讓我反胃、想吐。我不得不拼命忍住,對自己說這完全是兩碼子事。起初我真是很反感。但我猜想那正是支撐他們繼續抵抗的精神力量。他們多少也知道一旦被捕會有什麼下場。雖然瞭解得不詳細,但都知道。那時電視上已開始播放有關內容,包括審判等等。

  「那是在大規模宗派搜捕開始之前。當時只要你說信仰基督教並已婚,當然是初婚,他們基本都能放你一馬。他們先是集中力量對付其他教派。他們要先把這些人基本控制住,然後才開始制服大眾。

  「我一直躲躲藏藏,過了大約有八到九個月。從一個安全住處轉移到另一個安全住處。那時這種地方已越來越多。並非都是貴格會教徒,有些人甚至根本沒有任何宗教信仰。這些人只是不滿他們的做法而已。

  「我差點就成功出去了。他們把我北上弄到了塞勒姆,然後又跟著滿滿一卡車雞來到緬因州。一路上那種味道熏得我幾乎要吐出來。你有沒有想過被滿滿一車子雞欺負是什麼滋味,而且每只雞都暈車?他們打算讓我從那裡的邊境過去,不坐汽車或卡車,那已經難以辦到,而是沿海岸乘船過去。我一直到行動當晚才知道這個消息,每一個步驟都是這樣,要到臨發生的前一刻才讓我知道。他們就是這麼小心翼翼。

  ①俄勒岡州首府,位於美國西北部。​

  ①位於美國東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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