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使女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四六


  你等著好了,她說。這一切早有預謀。寶貝,你我都要大難臨頭了。她引用了我母親的一句話,可一點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接下去幾個星期,一切繼續處於暫停狀態,雖然這期間也還是發生了一些事。報紙受到審查,其中一些停業關閉,據說,是為了保密的理由。接著道路開始設卡,並使用個人通行證。所有人都對此表示贊同,因為明擺著再怎麼謹慎小心也不為過。照他們的說法,將舉行新的大選,但準備工作需要一些時間。他們說,大家只管照常生活就好了。

  然而,還是有所不同。色情商場關了門,那些繞著市中心廣場四周轉圈的性服務流動車再也不見了蹤影。可我一點也不感到難過。我們都知道那些流動妓院是多麼令人噁心生厭。

  該是有人出來採取措施的時候了,櫃檯後面的女店員說,我常來這家店買煙。它坐落在街的拐角處,是一家賣報亭連鎖店,只出售報紙、糖果和香煙。這個女人的年紀已經不輕,頭髮灰白,屬￿我母親那一代。

  他們只是關閉那些色情商場,還是別的什麼?我問。

  她聳聳肩。誰知道,又有誰會在乎呢?她說。或許他們只是把那些商場搬到其他地方去也難說。知道嗎?想完全清除這些場所就好比企圖消滅耗子一樣談何容易。她把我的卡號打進電腦錢箱,幾乎瞧都不瞧一下屏幕。那時我已經是那裡的老顧客。人們都在議論紛紛,她說。

  第二天清晨,我去圖書館上班,途中又在那家店門外停下,因為煙抽完了,打算再買一包。最近我煙抽得比以前多了。周圍的一切雖然表面上似乎風平浪靜,但其中暗含的緊張氣氛誰都能感覺到,就像地底下的嗡嗡聲令人心神不寧。咖啡我也喝得比以前多了,並開始失眠。大家皆有如驚弓之鳥。與以往相比,收音機裡音樂多了許多,話語則少了許多。

  那是在我們結婚似乎有好些年以後。女兒大約三四歲,正上日托。

  我們和往常一樣全家起床,我記得,早餐吃的是格蘭諾拉麥片,盧克開車送她上學。那天她穿著幾星期前我剛給她買的小衣服,格子的工裝褲和藍色的T恤衫。那是在幾月份?一定是九月。學校是有一輛校車專門接送孩子,但不知怎的我希望讓盧克送,就連校車我也開始放心不下。沒有哪個小孩走去上學,失蹤事件實在太多太多。

  ①源出商標名,以紅糖、葡萄乾、椰子或乾果等為配料的燕麥片。

  我走進那家街頭小店,平日那位婦女不在。換上的是一個男人,一個年輕人,恐怕連二十歲都不到。

  她病了嗎?我把卡遞給他時問。

  誰?他反問道,聽起來口氣咄咄逼人。

  平日在這裡的那個女的,我說。

  我怎麼知道,他說。接著他把我的卡號打進去,仔細查看每個數字,再用一根指頭一個一個地打進去,顯然他是個新手。我用手指在櫃檯上敲打著,恨不得立刻就抽上煙。同時我禁不住納悶,不知是否有人告訴過他脖子上的小膿包是可以治癒的。他的長相我記得清清楚楚:高高的個子,微微有些駝,黑髮剪得短短的,棕色的眼睛似乎盯在我鼻樑後面二英尺遠的地方;再有就是那些青春痘。我想他之所以在我記憶中如此清晰是因為他接下去說的話。

  對不起,他說。這個卡號無效。

  這太荒唐了,我說。絕不可能,我戶頭上還有幾千塊錢。兩天前剛通知我的。再試試看。

  確實是個無效卡,他固執地堅持道。看見紅燈了嗎?這說明你的卡號已經無效了。

  你一定是弄錯了,我說。再試試看。

  他聳聳肩,臉上的笑容極不耐煩,但還是重新敲了一遍。這回我仔細看了他手指敲擊的數字,再核對屏幕上出現的數字。沒錯,是我的卡號,但紅燈還是亮了。

  看到了嗎?他重複道,還是那副笑容,仿佛他心知肚明有什麼可笑之處,卻不打算告訴我。

  我會到辦公室與他們聯繫,我說。銀行的電話系統常常出現紊亂,但耐心打幾個後通常都能接通。儘管如此,我還是無比憤怒,就好像被人無端指控了一個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罪名。好像這個錯是我自己造成的。

  去聯繫吧,他口氣冷淡地說。因為沒付錢,我只好把煙留在櫃檯上,心想上班時可以向同事借幾根抽。

  在辦公室我真的打了電話,但連著幾次,聽到的都是錄音。它不斷重複著:線路忙。請稍後再打。

  整個上午線路都忙得不可開交,起碼在我看來是這樣的。我又打了幾次,都沒能接通。但即便如此也還不算太反常。

  午飯後,兩點左右,主任走進磁盤室。

  我有事要通知你們,他說。他看上去一副落魄模樣;頭髮亂七八糟,雙眼發紅,目光遊移不定,像喝醉了酒一般。

  我們全都抬起頭,關掉電腦。屋裡大約有八到十個人。

  對不起,但這是法律規定。真是十分抱歉。

  怎麼啦?有人問。

  我不能留你們在這兒了,他說。這是法律,我不得不照辦。我得讓你們離開。他說話的聲音近乎溫柔,就好像我們是一群野生動物,被他捉到關在罎子裡的一群青蛙,似乎他想顯得人道些。

  這麼說我們全都被辭掉了?我說著,站起身。什麼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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