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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8)


  海爾茂:別的不用說,首先你是一個老婆,一個母親。

  娜拉:這些話現在我都不信了。現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個人,跟你一樣的一個人——至少我要學做一個人;托伐,我知道大多數人贊成你的話,並且書本裡也是這麼說。可是從今以後我不能一味相信大多數人說的話,也不能一味相信書本裡說的話。什麼事情我都要用自己腦子想一想,把事情的道理弄明白。

  海爾茂:難道你不明白你在自己家庭的地位?難道在這些問題上沒有顛撲不破的道理指導你?難道你不信仰宗教?

  娜拉:托伐,不瞞你說,我真不知道宗教是什麼。

  海爾茂:你這話怎麼講?

  娜拉:除了行堅信禮的時候牧師對我說的那套話,我什麼都不知道。牧師告訴過我,宗教是這個,宗教是那個。等我離開這兒一個人過日子的時候我也要把宗教問題仔細想一想。我要仔細想一想牧師告訴我的話究竟對不對,對我合用不合用。

  海爾茂:喔,從來沒聽說過這種話!並且還是從這麼個年輕女人嘴裡說出來的!要是宗教不能帶你走正路,讓我喚醒你的良心來幫助你——你大概還有點道德觀念吧?要是沒有,你就乾脆說沒有。

  娜拉:托伐,這小問題不容易回答。我實在不明白。這些事情我摸不清。我只知道我的想法跟你的想法完全不一樣。我也聽說,國家的法律跟我心裡想的不一祥,可是我不信那些法律是正確的。父親病得快死了,法律不許女兒給他省煩惱,丈夫病得快死了,法律不許老婆想法子救他的性命!我不信世界上有這種不講理的法律。

  海爾茂:你說這些話象個小孩子。你不瞭解咱們的社會。

  娜拉:我真不瞭解。現在我要去學習。我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社會正確,還是我正確。

  海爾茂:娜拉,你病了,你在發燒說胡話。我看你象精神錯亂了。

  娜拉:我的腦子從來沒象今天晚上這麼清醒、這麼有把握。

  海爾茂:你清醒得、有把握得要丟掉丈夫和兒女?

  娜拉:一點不錯。

  海爾茂:這麼說,只有一句話講得通。

  娜拉:什麼話?

  海爾茂:那就是你不愛我了。

  娜拉:不錯,我不愛你了。

  海爾茂:娜拉!你忍心說這話!

  娜拉:托伐,我說這話心裡也難受,因為你一向待我很不錯。可是我不能不說這句話。現在我不愛你了。

  海爾茂:(勉強管住自己)這也是你清醒的有把握的話?

  娜拉:一點不錯。所以我不能再在這兒待下去。

  海爾茂:你能不能說明白我究竟做了什麼事使你不愛我?

  娜拉:能,就因為今天晚上奇跡沒出現,我才知道你不是我理想中的那等人。

  海爾茂:這話我不懂,你再說清楚點。

  娜拉:我耐著性子整整等了八年,我當然知道奇跡不會天天有,後來大禍臨頭的時候,我曾經滿懷信心地跟自己說:"奇跡來了!"柯洛克斯泰把信扔在信箱裡以後,我決沒想到你會接受他的條件。我滿心以為你一定會對他說:"儘管宣佈吧",而且你說了這句話之後,還一定會——

  海爾茂:一定會怎麼樣?叫我自己的老婆出醜丟臉,讓人家笑駡?

  娜拉:我滿心以為你說了那句話之後,還一定會挺身出來,把全部責任擔在自己肩膀上,對大家說,"事情都是我幹的。"

  海爾茂:娜拉——

  娜拉:你以為我會讓你替我擔當罪名嗎?不,當然不會。可是我的話怎麼比得上你的話那麼容易叫人家信?這正是我盼望它發生又怕它發生的奇跡。為了不讓奇跡發生,我經準備自殺。

  海爾茂:娜拉,我願意為你日夜工作,我願意為你受窮受苦。可是男人不能為他愛的女人犧牲自己的名譽。

  娜拉:千千萬萬的女人都為男人犧牲過名譽。

  海爾茂:喔,你心裡想的嘴裡說的都象個傻孩子。

  娜拉:也許是吧。可是你想和說的也不象我可以跟他過日子的男人。後來危險過去了——你不是怕我有危險,是怕你自己有危險——不用害怕了,你又裝作沒事人兒了。你又叫我跟從前一樣乖乖地做你的小鳥兒,做你的泥娃娃,說什麼以後要格外小心保護我,因為我那麼脆弱不中用。(站起來)托伐,就在那當口我好象忽然從夢中醒過來,我簡直跟一個生人同居了八年,給他生了三個孩子。喔,想起來真難受!我恨透了自己沒出息!

  海爾茂:(傷心)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在咱們中間出現了一道深溝。可是,娜拉,難道咱們不能把它填平嗎?

  娜拉:照我現在這樣子,我不能跟你做夫妻。

  海爾茂:我有勇氣重新再做人。

  娜拉:在你的泥娃娃離開你之後——也許有。

  海爾茂:要我跟你分手!不,娜拉,不行!這是不能設想的事情。

  娜拉:(走進右邊屋子)要是你不能設想,咱們更應該分開。(拿著外套、帽子和旅行小提包又走出來,把東西擱在桌子旁邊椅子上。)

  海爾茂:娜拉,娜拉,現在別走。明天再走。

  娜拉:(穿外套)我不能在生人家裡過夜。

  海爾茂:難道咱們不能象哥哥妹妹那麼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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