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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火車搖搖晃晃,緩緩地停在了倫敦大火紀念塔站。大約有四分之一旅客默默地站起身來,擇路穿過車廂移向車門口,我也是其中一員。我們下車踏上月臺,走上不長一段樓梯,穿過檢票口,出站走進了7月的陽光裡。公司職員在那兒各奔東西,又碰上從倫敦橋上亂哄哄擁下來的更大的人群。我加入到走上格雷斯教堂大街的人流中,朝著位於畢曉普斯門大街的辦公室走去。幾個走錯路的人與正在前進的人群逆向而行,拼命推擠著朝街另一頭走去。他們由於魯莽而被人們推來推去。自從「大爆炸」改革①以來,上班族們出門的時間越來越早,因為推銷員、交易員和結算人員都想盡力做到自己不是最後一個到達交易臺上與東京,或者澳大利亞,或者巴林通話的人。

  ①指倫敦證券交易所1986年12月的改革,內容包括取消固定回扣、依靠計算機信息來控制市場等。

  儘管這支大軍的目的似乎是一致的,即去工作,去賺錢,但是作為個體,不論男女,又都有著各自的擔心、憂慮和責任。有時候,我會沖進擁擠的人群中,急切地想立即到達我的交易台,馬上解決頭天夜裡使我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的問題。有時候,我會步履拖遝,任後面的人推著往前走,因為我想拖延與前一天的壞交易進行不可規避的對抗。更多的時候,我只是隨著人流移動,頭腦仍然昏昏沉沉,不知那天要做些什麼事,直到坐下來,手中端了杯咖啡,腦子才清醒過來。

  不過,今天我卻飄飄然於九天之上。在過去的24小時之內,我賺了40萬美元,誰知道在今後24小時內,我又會賺多少呢?我有一種不合理性的信念,覺得凡是我經手的買賣都會使小錢生大錢。我知道這種情形不會永遠持續下去。但是,在我能夠享受時,我應該盡情享受。最終,運氣會離我而去,連成敗參半的買賣都會與我無緣。煮熟的鴨子會飛走,十拿九穩的買賣也會因未預見之事而泡湯,我的計算機將會出現檢測不出的病毒。我的工作就像一種藥性大起大落的毒品,這種工作會使人上癮嗎?也許會吧。

  比起我剛從劍橋大學畢業時工作的那家美國大銀行來說,這種工作當然更富有刺激性。在這之前,我在信貸部幹了6年,對從銀行貸款的那些公司進行分析,我必須決定這些公司是否具備還貸能力。這是一個需要聰明才智的有趣的工作。但是,銀行方面卻傾其所能使這種工作變得枯燥無味。信貸部看上去像一個灰濛濛的工廠,裡面有許多面色蒼白的工人,每星期有工作定額,必須交出若干頁數的分析材料。

  但這工作倒挺適合我,該銀行對我的作息時間深表理解。他們顯然認為這事關良好的公共關係。倫敦辦事處的總經理是個美國人,以前曾是大學足球隊隊員,一個熱心的體育迷。我上班無論是遲到或早退,他都無所謂,休假日計算得也不嚴;不帶薪水的假期我願休多久就休多久,整個辦事處都為我這個奧林匹克運動會800米銅牌獲得者備感驕傲。

  當我放棄了跑步時,他們都不理解,沒有一個人能理解,總經理親自過問了此事。我對他說,我的身體並沒什麼毛病,我還年輕,再過四年,金牌將會非我莫屬。我怎麼可能就那樣讓他失望呢?

  原本就很枯燥的工作變得越來越乏味,他們開始要求我上全班,由於別無他事能夠吸引我,那單調乏味的工作變得越發難以忍受。我需要有新意的工作,需要挑戰,需要有競爭性的工作。

  因此,當我在《金融時報》上看到一則徵聘一名初級交易員的廣告時,便整理了一份個人簡歷寄去。廣告說,一個小型資金管理公司——德瓊股份有限公司——欲招聘具有豐富信貸經驗之人士,該公司將培養此人成為一名有價證券組合經理。過了冗長乏味的兩個多星期之後,我收到了回函。他們想見見我!我喜歡在我面談時見到的那些人。我認為他們既聰明又友善,我可以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我對我將為之工作的那個人——漢密爾頓·麥肯齊——印象尤其深刻。他是個年近不惑的蘇格蘭人,中等個頭,衣著整潔,身材瘦削,他那一頭早生的華髮看起來始終像是剛剛理過似的。他蓄的鬍鬚仔細修剪至下巴。他那一雙藍眼睛不看著你的時候顯得冷淡漠然。但是當這雙眼睛注視著你的時候,似乎能看到你的心裡,明察秋毫,對所揭示的一切作出判斷。說實話,漢密爾頓看上去好像始終在思考、判斷和預測著什麼。起初,我發現這很令人害怕,在他面前總是覺得渾身不自在。然而,他卻是個優秀的老師,他對事物的認識透徹明瞭,解釋簡潔易懂。我常常因未能得出他所作出的結論而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但是,他總是花時間給我耐心地分析他是如何得出這些結論的。他的批評雖然嚴厲,但始終具有建設性。他決心要把他知道的關於有價證券組合管理方面的所有知識悉數傳授與我。

  他博聞廣見,他素以一個悟性極強的冒險家著稱。許多現代有價證券組合理論都強調試圖戰勝牛市的無望性,許多現代有價證券組合經理們傾其全力迎合或險勝市場,漢密爾頓認為這種做法荒謬可笑。他的觀點是,把資金托給德瓊股份有限公司管理的機構是出錢買主意,他認為自己對這些機構的責任是想盡一切辦法為他們多賺錢,這就意味著他要冒風險,而且是大風險。不過,他不會莽撞地去冒險。相反,他會耐心等待,靜待良機降臨,分析所有的風險,儘量避免或躲過風險。然後,當他確信形勢對他有利時,便採取行動,德瓊股份有限公司的客戶們對投資結果非常滿意,因而便把更多的錢託付與他。

  該公司於20年前由喬治·德瓊創辦。它最初是管理一些著名公益信託機構的資金。自從8年前漢密爾頓加盟以來,該公司吸引了若干海外客戶,特別是日本客戶,從而使管理資金總額達到了2萬億英鎊。近5年來,現已年近古稀的德瓊先生每週僅工作3個上午。他仍然全面控制著公司,並從中掙得錦衣玉食。資金投資方向是各種貨幣的債券,這些證券的管理由漢密爾頓大權獨攬,包括我在內,共有6個人為漢密爾頓工作。

  傑夫·理查茲是我們中間資歷最深者,他已具有20年的投資經驗。他的工作是確定外匯匯率和存款率的走勢,並相應變動他的有價證券頭寸。他舉止溫和,運用其深厚的理論根底對市場進行分析,因而他通常總是勝券在握。羅布·格林哈爾希協助他做這項工作,同時還負責管理非美元債券頭寸。他與我年齡相仿,已在公司裡幹了兩年。我們還有一個圖表製作和研究者——戈登·赫爾利。他對過去的價格進行技術分析,以預測未來的價格。在我看來,這幾乎無異於坐觀杯中剩留茶葉渣占卜未來,但是,戈登的預測往往都是正確的。

  我的任務是負責有價證券中的美元部分,這占了我們總資金的一半以上。這是漢密爾頓頗感興趣的領域,也是他仍然積極參與,發揮作用的領域。最終的設想是,我應該和戴比共同擔任這個角色。她上崗時間甚至比我還短,眼下,她大部分時間都用於行政管理和起草法律文件,以及一些相對而言無甚利害關係的交易活動。我們大家合用一個助手,一個名叫卡倫的姑娘。她芳齡二十,性情淑靜,但工作效率很高。

  我成為這個小組的一員已有6個月了,我喜愛這個小集體。

  我沿著畢曉普斯門大街繼續往前走,最後來到殖民銀行總部那幢高高的黑色玻璃牆大樓前。隨著殖民銀行財產的減少,銀行總部大樓的用處也大大減小了,以至於現在銀行把大樓的上半部各層全祖出去了。德瓊公司租的是20樓,從上往下數第3層。我乘電梯上樓,走進奢侈豪華的接待室,一式錚亮的紅木家具,價值千金的皮革裝訂書籍,古老的十八世紀貿易線路版圖和雅致的張滿風帆的茶葉運輸帆船模型。這間屋子給人的印象是殷實富麗,聲名卓著,擁有帝國貿易的金融家們在一個世紀以前掙下的財富,能夠不動聲色地作出穩妥的投資決定。然而事實上,該公司僅有20年的歷史,漢密爾頓及其橡木門後面的小組每天都拿著其主顧們的錢在市場上一賭輸贏。

  我穿過那些橡木門,走進德瓊股份有限公司的交易室。這個交易室比投資銀行,以及晝夜不停地從主顧手裡買賣有價證券的經紀人的交易室要小得多。相對而言,作為一個小型投資機構,德瓊用的人手不多。雖然該公司比其他投資管理機構更為活躍,但是,它並不晝夜開展交易活動,只有當我們看到市場出現獨特行情時,我們才買賣債券。

  然而,即使是在相對風平浪靜的時刻,交易室裡也彌漫著一種壓抑緊張的氣氛,我發現這種氣氛極富刺激性。在這兒,20億英鎊的命運可非同兒戲,得縝密考慮。各種信息通過電話、電視屏幕和報紙源源不斷地湧來。這些信息經過分析、辯論和篩選,然後綜合歸納。於是,作出決定,購買這種證券,拋售那種證券,或者乾脆按兵不動。每一個決定均會導致成百萬英鎊的流動。如果我們決策正確,我們的客戶就能掙賺幾萬或者幾十萬英鎊,但如果我們決策失誤……其責任則毫不留情地要由我們全體承擔。

  這房間有兩面外牆,從上到下全是厚玻璃窗組成,分別面朝東南和西南。從20層樓上,正好可以越過倫敦城看到東面厄普敏斯特那邊的小山丘陵地帶,南面水晶宮天線杆的尖頂,以及西面米德爾塞克斯的摩天大樓群。內牆上空空如也,只掛著一排必不可少的鐘,指示東京、法蘭克福、倫敦、紐約的當時時間,還有一塊白色的大記事板,寫滿了字跡潦草的藍字,記錄著我們幾個月以前做的一筆交易。

  屋子裡有8張交易台,每張交易臺上配備著在世界範圍內進行金融交易所必需的設備;路透社和電匯率屏幕,該屏幕提供有關價格、新聞和市場行情的最新信息;個人計算機,用於分析有價證券和過去的價格數據;錯綜複雜的電話系統儀錶板上顯示著十來條線路,來電話時是信號燈閃爍而不是鈴聲大振;還有一個碩大的字紙簍,每天從郵局收到的兩英尺高的研究資料大部分都扔進了這個字紙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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