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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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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哪,德克爾,你這是瘋了。如果你不當心,最後會殺了自己的。」埃斯珀蘭薩緊張地咕噥著,聲音比耳語還低,「或者你會給麥基特裡克一個機會,叫他殺了你。」在過去的一小時裡,他們一直爭論著德克爾的這個計劃,德克爾堅定地表明瞭他的決心。麥基特裡克滿心希望事情會是這個結果,而現在事情正是這樣進行著。

  德克爾感到埃斯珀蘭薩探身到奧茲莫比爾的後座上,抓住自己的肩膀把自己拖到了外面的雨裡。他給埃斯珀蘭薩的命令是,不要心軟,越野蠻越好,要做得像通常一個打手殺完人處理屍體那樣。

  埃斯珀蘭薩遵守了命令,在把德克爾往地上扔時,一點也沒設法減緩他身體落地時的撞擊。埃斯珀蘭薩拖著他走過水窪。他的全身都在疼,但他沒表現出來,仍然保持著軟塌塌的樣子。他雖然緊閉著眼睛,但他想像得到這種情景:被撞過的奧茲莫比爾停在觀景台的食品店旁。很快就到午夜了,又下著雨,不可能會有人停車觀賞岩壁的景色。天氣好的時候,在觀景臺上能看得見哈得孫河上船隻的燈光和對岸哈斯汀鎮與揚克斯鎮的輝煌燈光。但在這麼糟的天氣裡,看見的只能是黑暗。為了防止萬一有個司機在此處停下來休息幾分鐘,埃斯珀蘭薩把奧茲莫比爾斜對著觀景台的入口處停下來,擋住去路,以防州際公路上有人看見,一個像是屍體的東西被拖向食品店的後面。

  德克爾聽見埃斯珀蘭薩咕噥了一句,然後感到自已被扔進了一個泥窪裡,發出「撲通」一聲響。他讓自己的身體軟軟地打了個滾,左半邊朝下躺在了泥窪裡。他半睜開眼睛,看見房屋後面的暗處有個黑乎乎的東西,像是垃圾箱。他聽見埃斯珀蘭薩穿過泥窪往汽車那兒跑去,很快又回來了。他看見埃斯珀蘭薩把公文箱靠在房屋後牆上,然後一閃身不見了。接著,他聽見車門關上了,汽車發動起來。輪胎濺起水花,汽車開走了。發動機的聲音越來越小,後來德克爾就只能聽見遠處州際公路上車輛的嗡嗡聲,以及雨水打在緊裹在他頭上的透明塑料袋上的聲音。

  「喬達諾和麥基特裡克做的交易是錢和我的屍體。」德克爾堅持說。那會兒他和埃斯珀蘭薩正心急火燎地駕車經過一個個城鎮,尋找著一家便民商店,唯恐他們已經來不及。他們是10點半開始找的。後來11點了,11點15分了。「午夜時我們必須到達那兒。」有兩次他們找到了還開著門的商店,但店裡沒有德克爾所需要的全部材料。11點半時,他們終於買齊了所要的東西。埃斯珀蘭薩把車停在野外一條荒廢了的路上,做了該做的事。

  「為什麼不能讓我留張紙條,和錢放在一起?假裝是喬達諾留的條,就說只有在麥基特裡克實現了諾言之後他才會殺你。」埃斯珀蘭薩用曬衣繩綁住了德克爾的腳踝。

  「因為我不想讓他起疑心。一定要把結打在一眼就能看得見的地方。那幢房子後面肯定很暗,我想讓他一眼就看出我是被捆牢了的。」

  「但這樣的話,如果他還不相信你已經死了,你就連自衛的機會都沒有了。」埃斯珀蘭薩把德克爾的胳膊縛在他身後。

  「我希望這樣能讓他相信。他絕對不會相信我會自願把自己交到他手上,任由他處置。」

  「這個結疼嗎?」

  「疼不疼都沒關係。要像真的一樣。要弄得看上去我絕對不可能還活著,看上去我對這樣的捆綁沒有絲毫的反應。一定得讓他相信我死了。」

  「他看見你的時候,你也可能真的死了。德克爾,這塑料袋簡直要把我嚇破膽了。」

  「這就對了,也會讓他嚇一跳的。我就靠這最後一招了。給我塗上顏色。快點。」

  德克爾需要看上去像血的東西,一位病理學家曾對他講述過用最容易找到的材料偽裝成血跡的方法,這回他就是用的這些材料——無色玉米糖漿和紅色食用色素。

  「要弄得看上去好像他們曾經以打我來取樂。」德克爾堅持說。

  「他們打爛了你的嘴唇,把你的下巴打得血肉模糊。」埃斯珀蘭薩用混合材料偽裝著。

  「快點。我們再過15分鐘就得趕到交貨地點。」

  埃斯珀蘭薩迅速將袋子套在德克爾的脖子上。德克爾吸了口氣,把袋子吸到了自己的頭上。塑料袋緊貼著他的臉,粘在他的皮膚上,陷進他的鼻孔和嘴巴裡。埃斯珀蘭薩咕噥了一句西班牙語祈禱文,趕快在陷進德克爾嘴裡的袋子上戳了個小洞,迅速把一小截吸管塞進去。德克爾把吸管咬在齒間,這樣他既能夠呼吸,又不至於破壞使塑料袋貼緊他臉部的真空。

  「我的天,德克爾,能行嗎,你能有足夠的空氣嗎?」

  德克爾輕輕地點了點頭。

  「袋子這樣貼在你臉上,你看上去真像是一具屍體了。」

  德克爾想,很好。這會兒他躺在食品店後面的泥窪裡,聽著大雨打在塑料袋上的聲音,四周一片黑暗。只要他淺淺地、慢慢地、平靜地呼吸著,他從吸管裡得到的那一點空氣就足夠他活下去了。但是每次他輕輕吸一口氣時,恐慌的感覺就出現了,試圖壓倒他那堅定的決心。每次他微微呼氣時,他的心臟就想跳動得更快些,從而得到更多的氧氣。把塑料袋綁在他脖子上的繩子系得很緊,緊得陷到了皮膚裡——這也是德克爾堅持要埃斯珀蘭薩這麼做的。每一點看上去都必須絕對令人信服,而且摸起來也令人信服——冰涼的雨水會降低德克爾的體表溫度,使他的皮膚摸上去像是慢慢變冷的屍體。哪怕有一瞬間麥基特裡克會懷疑德克爾還沒有死,他就會一槍打穿德克爾的腦袋,了結這件事。

  危險的是,麥基特裡克也許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他一槍,但是德克爾指望自己臉部怪異的模樣能使麥基特裡克認為沒有必要使用武力了。如果麥基特裡克摸德克爾手腕上的脈搏,他是摸不到的。緊緊綁著的繩子已經大大減少了血流量。麥基特裡克還可以試著摸德克爾脖子上的脈搏,但要這樣做,他就得解開綁住塑料袋的繩子——這樣既費時又讓人噁心。他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手掌按在德克爾心臟上面的肋部,但是他也不太可能這麼做,因為德克爾是往左側躺著的——要摸德克爾心臟那邊的肋部,麥基特裡克就必須把他的身體翻過來,把手按到粘在德克爾衣服上的令人生厭的髒泥巴上。

  風險還是很大的。「你瘋了。」就像埃斯珀蘭薩一直對他說的那樣。「你會殺了你自己的。」但是還有別的辦法嗎?要是事情沒有準確依照麥基特裡克所要求的那樣進行,要是德克爾的屍體沒像喬達諾所保證的那樣被扔在那兒,麥基特裡克可能會起疑心不拿錢了,可能會擔心公文箱裡有陷阱,而德克爾的計劃完全是圍繞著那筆錢展開的:那筆錢和德克爾藏在鈔票裡面的導引儀。要是麥基特裡克不拿錢,德克爾就無法跟蹤他到貝絲被關著的地方。無論德克爾怎樣分析這件事,他都想不出別的辦法。必須讓麥基特裡克看到德克爾的屍體。

  「你那麼愛貝絲嗎?」埃斯珀蘭薩在把塑料袋套到德克爾的頭上之前問他。「這樣全心全意地冒著生命危險救她?」

  「為了她我願意下地獄。」

  「是為了搞清她是否對你懷有真情嗎?」埃斯珀蘭薩詫異地看著他。「這不是愛。這是自尊。」

  「這是希望。如果我不相信愛,那我對什麼都無所謂了。把吸管放進我嘴裡。綁上袋子。」

  「德克爾,你是我所遇到過的最了不起的人。」

  「不,我是個傻瓜。」

  德克爾躺在泥窪裡,輕微地呼吸著,壓抑著恐慌,聚集起他所具有的全部控制力,努力不去想像自己會遭遇到什麼。他的肺需要更多的空氣。他想,也許,的確還有別的辦法。也許,他只是想讓貝絲知道,自己是多麼地愛她,為了她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他急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於是回想起兩個月前第一次看見她時的情景……才過了這麼短的時間嗎?好像是很久以前了……在房地產公司的門廳裡——她向他轉過身來,他的心率一下子改變了。他一生中從未感到過這麼強烈的吸引力。他的腦海裡浮現出她的倩影,濃密的金褐色頭髮油亮油亮的,曬黑了的皮膚泛著健康的光澤,酷似體操運動員的體型,線條優美的胸部和臀部令他怦然心動。他完全被她那優雅的下巴、高高的顴骨和模特兒般的額頭給迷住了。他想像著自己正走近她。突然他的思緒轉到了他們第一次做愛的那個晚上,她那藍灰色的眼睛和性感的嘴唇離他那麼近,以至於變得模糊起來。他親吻她的脖頸,舔舐她的皮膚,嘗到了鹽、太陽和某種原始的味道。他感到自己在過去的生活中仿佛一直只是半個人,而現在終於完整了,不僅僅是在肉體上,而且是在感情上、精神上完整了。他全身充滿愉悅的感覺,他終於有了一個目標——和她一起營造新生活,與她分享,與她合為一體。

  他的意識一下子回到了現實中——因為,在遠處車流的嗡嗡聲和嘩嘩的雨聲中,他聽見身後的陡坡那兒有聲音。雖然那個塑料袋妨礙了他的聽力,但憂慮反而提高了他的感知能力。他聽見了粗重的喘息聲,以及打滑的腳步聲,還有樹枝折斷的聲音。

  天哪,德克爾想。他一直在等著聽見一輛車開下州際公路,開到觀景台這一帶來。但是,麥基特裡克早就等在這兒了,就藏在護欄下面的斜坡上。德克爾對自己說,埃斯珀蘭薩把我拖到房子後面來時,他肯定看見了。他也肯定看見埃斯珀蘭薩把我扔進水窪,留下公文箱,然後開車離去。如果埃斯珀蘭薩那會兒對我說了一個字,或者如果他試圖把我扔得輕一點,麥基特裡克立刻就會意識到這是個圈套。他就會開槍殺了我們。

  德克爾意識到自己剛才離死神有多麼近,不禁發起抖來。冰冷的雨水也使他發抖,他立刻繃緊肌肉來克制身體的這種反應,他不敢動。他必須顯得毫無生氣才行。過去,每逢他開始執行一項危險的任務時,他總是以默想來使自己平靜下來。現在他又使用了這個辦法。他集中思想,努力把感情、恐懼、渴望、憂慮和需求都拋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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