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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我從來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打架,」貝絲輕聲繼續說,聲音中沒有一絲緊張,「現在還是不知道。私通,錢的問題,酗酒,可能是任何事情。每天晚上,他們沖著對方大喊大叫。有時更糟,就不僅僅是喊叫了。他們扔東西,互相扭打。假日裡他們打得尤其可怕。每逢感恩節或聖誕節時,我母親總要準備豐盛的菜肴。然後,馬上就要吃飯時,總會發生什麼事讓他們再次開始互相大喊大叫。我父親就會沖出門去,只剩下母親和我兩個人吃飯。而吃飯時她會一遍遍地告訴我,我父親是個壞透了的雜種。」

  她又沉默下來,德克爾沒有催促她。他很明白,不論她想傾訴什麼,那都是她的心裡話,都得讓她自己慢慢說。

  「他們打得越來越厲害,我受不了時只好求他們別打了。我推父親,想阻止他打我母親。但那只能使他轉過來對付我。」貝絲終於繼續說下去了,「我腦海裡至今仍浮現出父親的拳頭向我打過來時的情景。我真怕他會殺了我。這是晚上發生的事情。我跑進臥室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客廳裡的叫喊聲越來越響。我把枕頭塞進床單下面排成一排,讓它們看起來像是我睡在那兒一樣。我肯定是從電視上或其他什麼地方學來的這個方法。然後我縮到床底下,就在那兒睡覺,以為這樣父親若是進來用刀殺我,我就能保住性命。從那以後,我每天晚上都是那樣睡覺的。」

  貝絲的肩膀微微起伏著,德克爾覺得她在抽泣。「你的童年也是這樣的嗎?」她問。

  「不是,我父親是個職業軍人。他很嚴厲,固守著紀律和控制權。但他對我從來沒有動過粗。」

  「你真幸運。」黑暗中,貝絲擦了擦眼睛。「我過去常讀騎士和美女的故事,亞瑟王什麼的。我一直夢想著自己生活在那些故事中,有個騎士來保護我。我還是個小孩的時候,就畫得一手好畫。以前我常隨手畫出我心目中的那個騎士。」被單窸窣作響,貝絲朝他轉過身來。現在,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淚水在她面頰上隱約閃現。「要是我再畫那個騎士,他准會像你。你讓我覺得安全。我再也用不著鑽在床底下睡覺了。」

  兩小時以後,那幫殺手闖進了他的房子。

  7

  一陣雨打在德克爾的臉上,打斷了他的回憶。雖然仍被感情所困擾,他還是留心觀察著從弗拉蒂倫大廈前那一攤攤積水裡駛過的車輛。一個個互相抵觸的問題折磨著他。貝絲給他講的事是真的嗎?抑或她是為了使鉤子鉤得更牢,在用謊言騙取他更多的同情,誘使他不顧危險保護她呢?問題歸結到了一件事上,她是愛他的呢,還是在利用他?自從他昨天得知她在自己的經歷上對他撒了謊之後,他一直在煩悶地考慮這件事。他必須知道答案。他必須找到她,弄清楚事情的真相,雖然,如果真相並非如他所願意聽到的那樣,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做些什麼,因為事實上他已經完完全全地愛上了她。

  車燈穿透雨簾,一輛灰色的奧茲莫比爾車從車流中開出來,停在德克爾面前的路邊上。後車門打開了,喬達諾的一個手下下了車,用僵硬的頭部動作示意德克爾上車。德克爾的肌肉緊張起來,決心也更加堅定。他走到那人旁邊,雙手分別握著一束玫瑰。

  「這就對了。」那人假笑著。他有著寬闊的胸膛和肩膀,衣服緊緊地繃在身上。「我搜你身的時候,你的手就這樣拿著花別動。」

  「在大街上?那邊有輛警車正開過來呢。」

  「上車去。」

  德克爾數了數,他看見前座上有兩個人,後座上還有一個。他上車時,覺得那第一個人緊跟在自己後面,擠在他旁邊。他把那個火柴盒大小的發送器連同花梗一起握在了右手裡。司機把車從路邊開走,輪胎濺起雨水。坐在乘客座位上的男人用一支手槍對準了德克爾。後座上的兩個人把他身上搜了一遍。

  「他沒帶東西。」

  「那些花呢?」

  那兩個人從德克爾握起來的手裡抽出玫瑰。他們大專心了,沒注意到他仍把小發送器藏在握成杯狀的右手裡。

  「無論你想跟老闆談什麼,最好老實點兒。」其中一個人說,「我從來沒看見過尼克發這麼大的火。」

  「嘿,這兒什麼東西那麼臭?」另一個人問。

  「是這些花。聞起來就像窮鬼葬禮上的氣味。」

  「大概是這傢伙的葬禮吧。」德克爾左邊的男人一邊獰笑一邊搖下車窗,把揉爛了的玫瑰扔了出去。

  8

  整個行程中,德克爾一言不發,那些人則忽視了他的存在。一路上,他們自顧自地談論著橄欖球、女人和印第安人居留地內的賭場——都是安全的話題,並沒有什麼表明他們是罪犯。而德克爾一直在想,埃斯珀蘭薩是否乘出租車跟上來了,發送器和接收器是否正常,以及司機是否會注意到後面有尾巴。他不停地告訴自己必須有信心。

  此時剛過晚上8點。雨點更密了,黃昏變成了黑夜。車燈刺破雨幕,司機隨意駛過幾條街道,以防萬一有人跟蹤,然後在擁擠的亨利·哈得遜大道上朝北行駛,最後往西開上喬治·華盛頓橋。在新澤西州這邊,他又順著巴力塞茲大道向北開。接德克爾上車一小時之後,司機往左開進沉睡中的阿爾卑斯鎮。

  車裡的人緊張地坐直了身體。司機開過幾乎空無一人的鬧市區,再往右拐,又轉了幾個彎,最後來到一個安靜而樹叢茂密的地區。這裡的燈光顯得既高雅又明亮,到處是占地半英畝的大房子。每處地產之間聳立著高高的頂端有尖鐵的鍛鐵柵欄。汽車開上一條車道,停在一扇威嚴的金屬大門前。司機探身到雨中沖著一個對講機講話。「我們把他帶來了。」

  大門向兩邊敞開一條空隙,足夠讓司機把車開進去。德克爾透過雨水沖刷著的後窗往後看,看見奧茲莫比爾剛剛進來大門就關上了。他沒看見任何有可能跟上來的出租車的車燈。汽車沿著一條弧形車道往前行駛,最後停在一座三層磚房前面,磚房的房頂上有許多山牆和煙囪。德克爾已經習慣於圓角、平頂的低矮土坯房屋,因而這房子在他看來顯得很不真實。弧光燈照亮了地面。德克爾注意到,樹木離開房屋有段距離,所有的灌木都很矮。沿著欄杆裝的東西在德克爾看來像是最先進的入侵警報器,即使有某個闖入者成功地過了這一關,在他試圖接近房子時也找不到任何隱蔽之處。

  「有好戲看了。」德克爾左邊的那個人說。他開了自己這邊的門,下了車,等著德克爾。「出來吧,別讓他等久了。」

  德克爾的胳膊被抓住了,但他什麼也沒說。事實上,他是歡迎這個動作的,這樣在被拽著冒雨走向通往屋內的寬石階時,他就有機會裝作絆倒了。他跌倒在一簇灌木旁,趁機把那個小導引儀塞到灌木叢下面,然後任由那個男人把他拉起來,拽進房子裡去。他的心似乎冰冷冰冷的。

  門廳十分寬敞,地面鋪著大理石。他首先注意到的是角落裡有個帶槍的警衛,接下來他看見警衛身後有個麻臉彪形大漢。之後他幾乎沒時間看其他可能有的出口,就被推揉著急步走過一條橡木嵌壁的過道,穿過雙層門,進到一間鋪著厚地毯的書房裡。

  德克爾對面貼牆擺著皮面裝幀的書籍。右面的牆上是鑲在鏡框裡的家族畫像。左面依牆擺著玻璃櫥,每個櫥裡都有許多花瓶。房間的中央主要是一隻寬大的古式書桌,桌子後面是一個70歲左右的男人。他身材壯實,穿一身昂貴的深藍色西服,嘴裡吐著煙霧,眯眼看著德克爾。這人的臉萎縮得厲害,下巴像裂開的一樣,兩邊臉頰上各有一道深深的皺紋。在曬成古銅色的皮膚襯托下,他那短短的濃密白髮格外顯眼。

  坐在桌子前面的一個人向德克爾轉過身來。這是個30多歲的男人,但他與那位老人的區別並不僅僅表現在年齡上。年輕的這個衣著時髦,與老人那身保守的服裝一比,顯得俗不可耐。年輕人戴著奪目的珠寶首飾,老人身上則一件也看不見。年輕人看起來沒有老人健康,身體有點發福,大概最近因為嗜酒而放棄了鍛煉。

  「你們搜查過他嗎?」老人問帶德克爾進來的警衛。他那沙啞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德克爾在電話上聽到過的聲音,即那個自稱是尼克·喬達諾的人。

  「接他上車時搜過了。」一個警衛說。

  「我還是不滿意。這傢伙的衣服濕了,給他一件浴袍穿吧。」

  「是,先生。」

  喬達諾審視著德克爾。「好了,你還等什麼?」

  「我不明白。」

  「脫下你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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