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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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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著白光的浴室很寬敞,可供雙人洗蒸汽浴。裡面有一張鋪了瓷磚的長凳,一邊一個噴頭。他們塗上肥皂後,用海綿互相擦拭,然後用熱水噴洗乾淨。蒸汽在他們周圍翻騰起伏。他們親吻著,撫摸著,擁抱著,光滑的身體相互摩擦著。最後,他們顫抖著倒在長凳上,兩顆心劇烈地跳動著,又一次開始了做愛。 7 這是德克爾一生中最特別的一個夜晚。他從未有過這種情感投入肉欲的體驗,也從未如此尊敬——或者應該說是敬畏——與他共享情欲的那個人。他與貝絲第二次做愛之後,又沖了個淋浴,而後穿上衣服。此時,他萌發出一種陌生的情感,一種完滿感,一種歸屬感,似乎他們倆肉體的結合已經產生出另一個無形而神秘的結合體。只要他在貝絲身邊,就能感覺到他中有她,她中有他。他甚至不需貼近她、撫摸她。只要看她一眼,他就能感受到這一切。 他一邊呷著多斯·愛克斯啤酒,一邊燒烤著貝絲愛吃的帶骨牛排。他抬頭向天空望去,星星已經開始閃爍,夜空的這種顏色極像貝絲的眼睛。他又朝著貝絲的房後望去,下面樹木覆蓋的山坡向遠處延伸,最後融入聖菲的燈火之中。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湧上他的心頭。他透過玻璃門朝亮著燈的廚房裡望去,隱約看見貝絲在準備色拉。她正獨自哼著小曲。 她注意到他在看她。「你在看什麼?」 「看你。」 她快活地笑了。 「我愛你。」德克爾又表白說。 貝絲走過來,打開門,探出身子,親吻了他。這一吻就像火花從她身上迸發出來,落在他的身上。「對我來說,你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此刻,德克爾終於擺脫掉了困擾自己多年的空虛感。他回想起一年零三個月前在羅馬的日子和他的40歲生日,回想起他所忍受的厭倦無聊和內心的空虛。他渴望有個妻子,有個家庭,有個安樂窩,而現在他即將擁有這一切。 8 「我恐怕要離開這個城市兩三天。」貝絲說。 「怎麼?」德克爾正駕車行駛在城北狹窄的塔諾路上。這條路彎彎曲曲,兩邊佈滿矮松。聽到這話,他困惑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這天是9月9日,星期五,是旅遊季節的最後一天,也是狂歡節的第一個夜晚。他和貝絲成為戀人已經8天了。「突然發生了什麼事嗎?你以前從未跟我提起過。」 「突然?也是,也不是。」貝絲說。她的目光越過附近夕陽照射下的低矮山丘,盯著西邊的傑邁斯山脈。「後天就啟程是有些突然,但我知道最終還是得這樣做。我需要回韋斯切斯特縣去一趟,和律師見面——就是這一類事情,跟我已故丈夫的財產有關。」 提到貝絲已故的丈夫,德克爾覺得有些不自在。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可能,他都會避開這個話題。他擔心貝絲對那人的懷念會影響到她與自己的關係,會使她產生矛盾心理。他還嫉妒一個死人嗎?他說不準。 「去兩三天?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德克爾問。 「事實上,也許會多待些日子,大約一周的時間吧。這件事雖然瑣碎,但很重要。我丈夫有合夥人,他們現在難以斷定他所享有的商業股份的價值是多少。」 「我明白了。」德克爾說。他很想向她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但還是忍住了沒開口。假如貝絲想把自己的過去告訴他,她會的。他打定主意不硬逼她講。再說,這個晚上他們本來打算好好快活一番的。他們正要去一位電影製片人的家中參加狂歡節聚會,德克爾是這位製片人的房地產經紀人。顯然,貝絲不想再談論她那些法律問題,何必強人所難呢?「我會想你的。」 「我也一樣,」貝絲說,「這將是漫長的一星期。」 9 「……死得很早。」 德克爾坐在寬敞客廳的一個角落裡,呷著瑪格麗塔雞尾酒,欣賞著爵士三重奏,耳朵裡飄來身後幾位女士的隻言片語。身穿無尾禮服的鋼琴家正在縱情彈奏亨利·曼希尼的歌曲聯奏,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那首《月亮河》。 「得的是肺結核,」德克爾聽到身後有人說,「剛剛25歲。他21歲才開始寫作。令人驚奇的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他完成了這麼多的作品。」 德克爾不再去聽鋼琴家的演奏,轉而細細打量前來參加狂歡節聚會的200多位客人。這些都是他的委託人,也就是那位電影製片人邀請來的。身著制服的服務人員端來雞尾酒和餐前小吃。來賓們從一間房走到另一間,欣賞著這幢豪華住宅。有名氣的當地居民隨意聚在一起,但屋裡唯一能抓住德克爾注意力的卻只有貝絲一個人。 德克爾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是一副東海岸人的打扮。可是她的衣著逐漸發生了變化。今晚,她穿一身具有墨西哥風格的西南部盛裝。短裙和上衣都是用天鵝絨制的,這套黑藍色的服裝給她藍灰色的眼睛和金棕色的頭髮平添了幾分秀麗。她把頭髮梳成馬尾型,用一枚髮夾夾住。銀光閃閃的髮夾與她脖頸上南瓜花型的銀項鍊十分相配。她正與幾位女賓圍坐在一張咖啡桌旁。那張咖啡桌是用從一扇有200年歷史的大門上拆下來的鍛鐵製作的。她看上去很舒服自在,好像她已經在聖菲生活了20年似的。 「自從我離開洛杉磯加州大學後,就沒再讀過他的作品。」其中一位婦女說。 「什麼讓你對詩歌如此感興趣呢?」另一位婦女顯出很吃驚的樣子問道。 「又為什麼偏偏選擇濟慈?」第三位婦女問。 德克爾這才用心去聽她們的談話。在此之前,他並沒有弄清楚這幾位在談論哪位作家。她們這一提,卻勾起了他的回憶。那一連串錯綜複雜的聯想把他帶回到了羅馬。他回想起追蹤布賴恩·麥基特裡克走下西班牙臺階、經過濟慈去世的房子,當時的情景清晰地浮現在他的眼前。他竭力克制著,不讓自己把眉頭皺起來。 「就因為喜歡,我正在聖·約翰學院修這門課,」第四位婦女說,「課程的名稱叫做『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 「這就對了,」第二位婦女說,「我能猜出這個名稱中的哪一個字眼最招你喜歡。」 「你想到哪裡去了,」第四位婦女說,「並不是你所喜歡讀的那些浪漫故事。我承認,我也喜歡讀這類作品,但這跟那些不一樣。濟慈描寫的是男人、女人和激情,但這些都與他本人無緣。」 她們再次提到濟慈的名字時,德克爾不僅想起了麥基特裡克,還想起了那23位遇害的美國人。他實在搞不懂,這位詩人是真和美的象徵,而自己在內心裡怎麼總是把他和堆滿燒焦死屍的飯店聯繫起來呢。 「他描寫情感,」那第四位婦女說,「描寫激情洋溢的美,他還描寫……這很難說得清。」 我在黑暗中傾聽;有許多次 我幾乎愛上寧靜的死亡。 濟慈那挽歌般的詩句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德克爾的腦海裡。他不由自主地加入了這場談話。「他還描寫美好的事物。在一位年紀輕輕卻很快就要死去的人眼裡,美好的東西似乎美得更令人心碎。」 幾個人都抬起頭來驚奇地望著他,只有貝絲除外。剛才別人談話時,她一直深情地凝視著他。 「斯蒂夫,沒想到你也通曉詩歌。」第四位婦女說,「當你沒在幫人尋找像這幢這麼漂亮的房子時,你不至於也在聖·約翰學院選修課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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