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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她回到了男人們聚在一起的地方,格蘭特從冰櫃裡拿給她一瓶冰啤酒。即使她很少喝酒,也發現這種冷飲料很能提神。她的喉嚨乾渴了一整夜。她晚上一般喝上幾杯蘇打水,但昨晚實在太忙亂。她躺在格蘭特鋪在沙灘上的毯子上曬太陽。吉米·湯森在雷切爾身旁鋪了一塊沙灘中躺了下來,他多毛的腹部從短褲腰帶處向外凸出。「你還記得上個月那次火車事故嗎?」他說時雙手放在頸後,「你知道嗎,那個蠢貨想在鐵軌上睡午覺。」「好像記得。」她說,盤腿坐在他身旁。「我不太記得那天晚上我去值班了。」

  「就在我們快值完勤時平息了。」湯森繼續說。「格蘭特不肯寫案情報告,就怕被纏住不得下班。鐵軌以北一帶是屬￿縣治安官的管轄範圍。我們趕到時,死者已被軋成碎片,大多數的屍體在靠我們這一邊。格蘭特把周圍支離破碎的屍體裝進塑料袋內,然後把它們扔在鐵軌的那一邊。這個雜種就這樣打發了它。」他大笑起來腹部也跟著抖動。「狡猾得很,嗯?格蘭特處理這類事是一等的。」雷切爾微微笑了一下,但她實在不知有什麼幽默之處。她可能會把搶劫現場搞得很糟,但她不會只是為了能不寫案情報告故意這樣做。她注視著湧向岸邊的海浪,深深地呼吸大洋中帶鹽的氣味。格蘭特有一件事是做對了。她確實需要更多地輕鬆一下,多外出走走。露西總是對她嘮叨說她生活中需要一個男人。她和丈夫的關係過去一直很完美,她相信今後不再會有這種完美的關係了。

  她閉上眼睛,想起了喬。她丈夫喬是個注重實際,又喜歡戶外活動的人。喬說話輕柔,脾氣溫和。喬與她心心相印,傾昕她最大的恐懼,驅趕她心頭的惡魔。在他病倒之前,他們常在週末到北加利福尼亞的山間背著背包徒步旅行。在平時工作日裡,喬總是一連幾小時地坐在伐木船裡,只有吃東西,和妻子女兒在一起才能使他休息一下。但他總是急匆匆地,有種與時間賽跑的感覺。甚至在他被診斷出毛病以前,他已經有種死亡將至的感覺。他設計的園藝風景都是驚人的美麗,就好像他已經瞥見了上帝的聖地,被賦予責任要為人類留下這片聖地的模型。

  海鷗飛撲而來發出的沙啞叫聲驚醒了她。她張開雙眼,猛地坐了起來。在她周圍的都是男性警察,現在是她的世界了。雷切爾的白天結束時大多數人的白天才開始。她和局裡的女性警察相處很友好,但她們很少有時間能外出參加社交活動。她們被指派到了不同的值崗點,像雷切爾一樣,她們中有很多人都有年幼的孩子留在家裡。除了露西,她沒有很多非常接近的女友。雷切爾認為大多數的警察都有相同的問題,她看曹好幾個警官就像十幾歲的傻孩子一樣在激浪中嬉戲打鬧。執法成了一種生活方式,它可以極容易地使人達到廢寢忘食的境地。很多警官發現在他們面對每天都會發生的生與死的情況下去談論那些小事很困難。他們可以對撿屍體碎片這樣的事開個玩笑,然而對於大多數人感興趣或覺得可笑的那些普通事情,他們卻認為很一般,很無聊。相互之間建立親密關係是明智的。不僅僅因為他們有共同的工作,而且當你被逼得受不了時,你就可以依靠他們。雷切爾看到拉特索坐在離海更近的沙灘上。他沒有像其他男人那樣脫去上衣,而是雙手交叉在膝蓋上面。她走上前,在他身邊蹲下來。「你為什麼一個人坐在這裡?你幹嗎不過來跟我們聊天?這不就是你來參加聚會的原因嗎?」「我在思考。」他輕輕說。「有時候思考比談話要好。」「你還在為格蘭特在汽車裡對你說的話而苦惱嗎?」「不。」他說時將下巴擱在膝蓋上。「我已經習慣了。說說話傷不了我。」雷切爾搖了搖頭。「你不必這樣忍著,知道嗎?」她告訴他。「除非你對他說什麼,否則他是不會停止的。你為什麼不告訴米勒警長,對他說格蘭特在騷擾你?」「我以前的情況很壞。」拉特索說,他的聲音只稍稍比耳語大一些。「我是個局外人,男人不接納我。跟著格蘭特,情況不同了。」

  雷切爾歪著頭。「那可能是真的,」她說,「但難道你沒意識到自己犧牲了什麼?」「你是指我的尊嚴。」他說,眼睛朝大洋望去。「差不多。」她說。事實上,拉特索極為聰敏,儘管格蘭特和別的人似乎不願承認這一點。在警察考核中,他一直是得到打分最高的人之一。他比別的警官更懂得醫學和急救。如果他碰上了受傷的人,他可以對才到現場的護理人員說出他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在他的更衣櫃裡塞滿了各種學科的書籍。科學、數學和哲學。但這些並不是可以經常在同事當中討論的題目。雷切爾認為他們過著一種奇怪的生活。在南加州的生活費用很高,特別是要靠警官的工資來維持生活是不容易的。格蘭特說過拉特索住在牆上有洞的公寓裡,室內除了一張床和冰箱外,一無所有,他甚至沒有電視機。除非一名警官幹的工作不只一項,或他的配偶也領一份薪金,要不然他們中大多數人的生活方式會比中產階級還要低。這是一樁苦差,然而有苦卻無處說——冒著生命危險卻過著這種窮酸的日子。幾年前,警察還受到為之服務的社會的很大尊重。今天的社會就不這樣了。很少有哪一夜沒遇到別人向雷切爾伸出指頭以示蔑視或對她喊叫某種侮辱人的話。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很多警官變得滿腹牢騷。雷切爾拍了拍拉特索的手又折回到了格蘭特坐著的那塊地方。他又遞給她一瓶啤酒,然後脫去襯衣在海浪裡很快浸了一下。她望著他背部和結實的兩腿上的一條條凸起的肌肉。「我能問你一件事嗎,吉米?」她轉向湯森問他。

  「當然。」他說著朝腹部猛擊。「你有沒有把槍放在布倫特伍德身上?請不要因我問你而生氣,但我實在想知道那天晚上發生的事。」「絕對沒有。」他大聲喊。「那麼為什麼我搜他身時沒有發現這把槍呢?」「你摸他的襠了嗎?」

  雷切爾臉紅了。「當然沒有。」「所以你沒發現。」湯森得意地笑著說。「這個畜牲穿這種寬鬆長褲,口袋很深。槍就在他身邊。我知道你,雷切爾,我看到你是怎樣對男犯人搜身的。你不會去碰他們下面那一帶。摸到膝上一二英寸地方你就恐懼了。你是怕最終抓在手裡的不是槍而是別的什麼東西。」他大笑,窩起手掌擋在他的生殖器上。「要是你想在我身上練習,我會很高興幫助你。」

  雷切爾轉過臉,看著格蘭特穿過沙灘往回走。她對待下流話的辦法就是不予理睬。動不動就會抱怨的女警官通常會走開。「布倫特伍德看上去根本不像隨身帶槍的那種人。」她若有所思地說。「我毫不懷疑這個人是酒鬼,但他為什麼要帶槍?被他的律師帶到證人席上的火器專家認為那支0.22英寸手槍是星期六晚上減價出賣的。布倫特伍德的收入相當不錯,吉米。如果他想要把槍,為什麼不乾脆去槍支專賣店買一把?他為什麼要在街頭買一支沒有登記過的槍?人們一般不會那樣做,除非他們想犯罪時使用。布倫特伍德是個酒鬼,不是罪犯。」

  「我怎麼會知道?」湯森邊說邊用手指在沙裡劃出一道道痕來。「這傢伙靠賣舊車來謀生。要是我賣舊車,完全可能也會在身上放把槍。」「你該去遊游泳。」格蘭特說著在他身邊的毛巾毯上坐了下來。「海水真妙。我現在徹底清醒了。它使你感到像是精力充沛的小夥子。」「我沒帶游泳衣。」雷切爾說。她越過他,看到尼克·米勒終於來了。他拿著一個小炭爐,把它放在垃圾桶的頂上。燒炭和烤肉的氣味飄進了她的鼻子。她喝下了幾乎整罐的啤酒,隨後用手將啤酒罐壓扁。「我要去拿個熱狗。」她說。「要我給你捎一個?」「是的。」格蘭特說著,一邊在胸部抹防曬霜。「多點芥末。」

  「給我兩個。」吉米·湯森說。「上面塗什麼都行。」

  「你的胃就像古德伊爾①發明的阻塞氣球。」格蘭特說。「你不認為最好要節食嗎,吉米小弟?肚子上的脂肪會讓你生心臟病。」

  ① 古德伊爾(1800—1860),美國發明家,發明橡膠硫化處理法(1839)。

  「喂,」湯森說時看了看他朋友腹部緊繃的肌肉,「食物對我來說就像是性。只要你繼續追逐女人,好夥計,我就不會停止進食。」

  格蘭特傻笑道:「你老婆不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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