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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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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混合著機油、濕水泥和從摩松釀酒廠飄出的發酵味道。聖凱薩琳街幾乎已空無一人。一個戴著暖帽身穿大衣的老人躺在一家商店前打盹,旁邊還有一條雜種狗。在對街遠處,有一個人在垃圾堆裡翻撿東西。也許緬思區還有第三個族群存在,而且已經開始出來活動。 我已精疲力盡,失望地往聖羅倫街走去。我已經努力過了。就算戈碧真的有麻煩,這些人也不會告訴我怎麼找到她。這個群族封閉得就像小聯盟。 我經過麥金斯餐廳。窗戶上一張海報寫著:「越南菜——通宵營業。」透過肮髒的玻璃窗,我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便停下腳步。坐在餐館角落的,正是玻瑞蒂的同伴,她的頭髮仍盤得像金黃色的寶塔。我隔著玻璃窗看了她好一會兒。 她拿著一根蛋捲,在碟子上蘸一些紅色果醬,然後舉到嘴邊,慢慢舔著蛋捲前端,然後她看了一下蛋捲,用門牙輕輕咬下一小片後,再把蛋捲伸進碟子蘸醬。她慢條斯理地重複這幾個步驟,不知道要到何時才會把蛋捲吃完。 太好了,我還有最後機會。我毫不猶豫便推開餐廳大門,走了進去。 「嗨!」我的聲音讓她嚇了一跳。她有點迷惑,隨即認出我是誰,臉上緊張的表情才慢慢放鬆。 「嘿,你還在這裡?」她又開始玩弄舔食蛋捲。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隨你便。你愛坐哪就坐哪,我也管不著。」 我在她對面的位置上坐下。在燈光下,她看起來比我想像的還老,30好幾,大概快40出頭。雖然她額頭和喉部的皮膚仍緊繃光滑,眼下也還沒出現眼袋,但是在螢光燈明亮的光線下,我看見她嘴角已有一些微細的皺紋,呈放射狀散佈,兩頰的皮膚也稍微開始下垂。 服務生拿了菜單過來,我點了一碗湯。我並不餓,但為了坐在這裡,必須點些東西。 「找到你的朋友了嗎?」她伸手拿起咖啡,塑膠杯子在她手中發出嘩剝聲響。我看見她手肘底下有幾道灰色的疤痕。 「沒有。」 一位年約15歲的亞裔少年端來水杯。我等他把餐具鋪好離開,才繼續開口。 「我是唐普·布蘭納。」 「我記得。珠兒·坦貝雖然有時迷糊,但並不是笨蛋。」她舔著蛋捲說。 「坦貝小姐,我……」 「叫我珠兒就行了,寶貝。」 「珠兒,我已經花了四個小時到處打聽,想確定我的朋友是否平安無事,但沒有任何人告訴我,沒有人承認知道這個人。戈碧待在這裡好幾年了,我確定她們一定知道我要找的是誰。」 「也許她們知道。但是她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找她。」她放下蛋捲,輕輕暇飲了一口咖啡。 「我給你名片了,沒有隱姓埋名。」 她抬起頭,認真地看著我好一會兒。她身上散發著古龍水、煙草和未洗頭髮的味道,充斥在這個座位之間。 「你是誰?『有唐普·布蘭納名片』的小姐?你突然跑來,像推銷員一樣到處問人,誰知道你是不是和她有仇?」她從塑膠杯緣伸出一隻紅色的指甲指著我,強調她所說的重點。 「我看起來像是要找戈碧麻煩的人嗎?」 「誰知道?你穿著名牌T恤和雅痞涼鞋亂跑,問了一大堆問題,希望有人鬆口告訴你。她們根本不曉得你的底細。」 服務生把我點的湯端上來。我沒有開口,默默拿起一片檸檬把汁擠進湯裡,再加了一小匙紅辣椒粉。我喝著湯,看著她繼續啃咬她的蛋捲,決定試著把姿態放低。 「我猜,我大錯特錯了。」 她抬起淡褐色的眼睛看著我。一根假睫毛松掉了,尾端在眼角處卷了起來,像一條翹首上望的毛毛蟲。她低下頭,放下剩下的蛋捲,又拿起面前的咖啡。 「你是對的,我不應該冒冒失失在街上找人隨便問問題。我是太擔心戈碧才會這麼做的。我打電話到她住處,跑去她家找她,還打電話到她學校,就是沒有人知道她跑去哪了。這不像她的作為。」 我舀起一匙湯送人嘴中。味道比我原本預期的好。 「你朋友戈碧是做什麼的?」 「她是社會學家。她研究人群,對這裡的人們非常感興趣。」 「因為緬恩區像原始森林。」 她笑了起來,並小心觀察我的反應。我沒笑,不過開始贊同珠兒不是簡單的人物。她似乎想要測驗我,套了我一些話。 「也許她現在不想被人找到吧。」她繼續說。 「也許吧。」 「那麼,會有什麼問題嗎?」 「我最後一次看到她時,她好像碰上一點麻煩,嚇得要死。」 「什麼樣的麻煩?」 「有一個傢伙可能跟蹤她,那個人很奇怪。」 「在這裡,奇怪的人太多了。」 我把事情整個來龍去脈都告訴她。她仔細聽著,一面攪動咖啡,看著杯裡黑褐色的液體。當我說完時,她仍繼續攪動,好像仍在咀嚼我的答案。隨後,她揚起手,要服務生來倒咖啡。我等待著她給我的回答打分數。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但我知道你講的人是誰。沒錯,那個人的確很奇怪,他心裡有病,而且病得還不輕。不過,我想他應該沒有什麼危險性。我猜他連辨別善茄醬商標的腦子都沒有。」 我想,我通過測驗了。 「我們大部分人都在躲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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