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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我得趕快找一個電話。」我喃喃著收拾起東西重新爬上了鋼纜——刺骨的寒風在歡迎我……

  向下。向下。向下,我小心翼翼地朝下滑著,接近路面時橋上的汽車隊正走走停停,我最後猛地一跳落在地上,雙腳因猛一著地的衝力而發麻。我從地上蹦起來拎起小包朝橋下跑去,一直跑到一部電話跟前。如果生存不屬￿急救項目的話,還有什麼可屬￿的呢?

  411。問詢處。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得到了這個非同尋常的號碼,心在劇烈地跳,腦子在思索從簡單的現實中悟出的深奧的道理。手指雖已凍僵卻急不可耐地艱難地撥著電話。投進去的是10分鋼鏰兒,收穫的將是好運。

  「哈囉?失業者社會保障制度辦事處?我是替一位朋友的家庭打電話,這個朋友剛剛得了精神分裂症。不,不。朋友。對。好人,只是比同性戀者還不正常——你知道我的意思。哈哈。你能不能告訴我領取喪失勞動能力者補助金的條件是什麼?」

  這樣的條件,我笑了。我雙臂交叉,在曼哈頓下城的街上高興地跳起了華爾茲。我的朋友——各個系統都崩潰了的那個人——在做眼花繚亂的色彩檢測時將通不過衛生檢查。簡單地說——為了使同一位明顯地遇到麻煩的朋友能夠拿到補助金——要想合乎領取補助金的條件,他必須得到醫生的證明,證明他不能在一年或更長的時間裡參加工作。哈哈。如果說我十分瞭解他的話,我相信他情願要「更長的時間」。現在既然我們的朋友知道了這「保險的身體狀況規定」,剩下該做的就是把自己困居在古伯斯威爾精神病治療所裡。純手續問題。小事一樁。只需看他一眼——你根本不需要列舉病症——他們便會跪下求他接受補助金支票。關於神經官能症和豐富想像力的接近之處,弗洛伊德是怎麼說的?我是個了不起的演員。我一生中只有這一次一切都符合條件。

  社會保障制度,我疑惑地搖了搖頭。它不同于社會福利制度。多年來我一直在向金燦燦的國庫裡扔錢。今天我只想借用一點我的錢直到情況好轉。多少年?好吧,十年。離著跟伯尼大叔共進午餐還有整整三個小時,不過我們幹嗎要在時間這種小事情上爭來爭去?總而言之,為什麼會變得如此有道德修養?其它國家都有十分慷慨的幫助困境中的藝術家的項目,而我國與他們唯一的不同在於我們的政府是在未意識到它的慈善意義的基礎上「扶持藝術」的。

  天完全亮了,在這個五彩斑斕與充滿歡樂的早晨我忽然意識到現在——就是此時此刻——我正站在自己生命的轉折點。金融統計指標直線上升,我個人的情況十分樂觀。須臾間我已經歷了自身的徹底的復蘇。我將不再被迫過著數鋼鏰兒的屈尊生活。也不再因為經濟拮据而住下等旅館,忍饑挨餓,靠領取樂善好施的救濟過日子。再見啦,意大利通心粉。歡迎你,肉餡餅。每一個孩子都將有一輛新的十擋變速自行車。維維卡將重新陶醉於消費藝術。至於我自己,我只會往後一靠——在陽光明媚的尼斯或者凱尼斯什麼地方——觀賞孩子逐浪嬉戲。我將變得像畫中曬黑的人一樣一個勁地往身上拍果汁型防曬霜。我的牙將全部補好,內褲將縫得結結實實,心臟病和癌症將被徹底治癒。我將過上國王般的日子,只喝最優良的酒,飯前嘬一口開胃酒,身穿手工縫製的麻料套裝。一切都是這麼美好,只需讓伯尼預支部分錢使我維持下去,直到那些支票潮水般湧來,不需要太多錢便可在酬金滾滾而來之前幫我渡過難關。噗嗤!我吹著口哨,跳起來磕著腳後跟,感覺自己登上了世界之巔。這一次我將重新煥發朝氣,以新的面貌回到古伯斯威爾。我的好運如此厚重,說不定索斯基一家將打開一罐滿是肉毒的豌豆罐頭呢。留給他們自己享用週末美餐吧。這個世界上存在著非特定性的奇妙的可能性,當然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

  12

  懷著極大的希望和衰弱的心臟(又有了一本獲獎的考夫曼書名),我走進了伯納德·傑·考夫曼及合夥人聯合公司。真夠帥的。我讚歎外間辦公室過多的裝點和奢華的裝飾以及那做作的佈置。這裡貼滿了招貼畫,有未被蟲蛀的牙齒,有得了古怪頭疼病時痛苦抱頭的各個階段,有瞅著狗食罐頭笑的狗。淡藍色牆上花哨地寫著伯尼的名字,有兩英寸大小。我吹了一聲口哨。地上鋪著雪白的地毯,這地毯一定用了800張卷毛狗的皮。

  伯納德·傑·考夫曼及合夥人聯合公司。設計得多棒!不錯,我的確設想過他的辦公室會是這樣的舒適,不過沒想到是這個樣子。這外間辦公室像個貴賓接待室,可以當作法老院裡的公共廁所。我實在太驚訝了。看著那寬大的皮沙發心想昨天夜裡我真應當睡在這上面。多麼豪華,我邊想邊撣一撣屁股上的土慢慢坐下去,一下子陷進了厚厚的泡沫塑料中,整個人埋進了深棕色闊綽的皮沙發墊裡。嘿嘿,聞聞吧。倘若我有一個外間辦公室,我就決不走進里間辦公室去,更不會去工作。我自己心中想著,屁股在沙發裡上下顛動著,以證明這是真的——當今社會人們不必過於謹小慎微。

  「先生,需要幫助嗎?」一個人客氣地問我,我敢說她是前臺小姐,在搗亂分子逼得警察不得不採取嚴厲打擊之前我常在59街觀察這些人。

  「是的……是的。」我不解地喃喃說,趕緊站起來,可眼睛卻看著那個患古怪頭疼病的男人。「考夫曼先生已經出去吃午飯了嗎?」我問道。我的腦子開始盤算如何應付這次會見……我是否應該徹底認錯並且跟他攤牌,雙膝著地跪倒在考夫曼的辦公桌前,內心充滿懊悔地撲倒在白卷毛狗地毯上乞求他再給我一次機會?或許我應該做冷處理,採用麥迪遜大街手法①,向他解釋《心臟與處女膜》的新包裝是一個新概念,在對它的基本綱領作出否決之前應對它進行徹底的檢驗,應經過對社會各個不同階層、階級不同信仰的人進行市場檢測?我是否應該對他獻殷勤以取得他的信任?或者竭力縱容與姑息他的狂想與怪誕念頭?我是否應該扮演無所不知鐵石心腸但患黃疸滿面倦容的作家,面對著這淡藍色的牆壁與高級真皮沙發亂了陣腳?

  ①指為了達到政治目的而搞蠱惑人心的宣傳。

  「先生?」伯尼的小娼婦把我從沉思中喚醒。「我是否——」

  「只對他說皮特·米勒來了。哈哈。」

  「還——」

  「不。不!我不過是開個玩笑。是個只有我倆才懂的玩笑。換了個想法,請你告訴他——」我該不該給他我的真名?也許他正嫌我不肯推開那扇沉重的橡木門直接進去呢。勇敢一些。你會失去什麼呢?什麼?800塊錢。一筆鉅款呀。噢,主啊我究竟為什麼要跟他的小說糾纏不清呢?這太殘酷太狠毒,太不顧人情,太不合算了。我究竟是什麼人,憑什麼要投別人之所好——

  「我應該說是誰來了——?」

  「說……說努德爾曼先生前來拜訪。」我歎了口氣坐回軟軟的沙發墊上,恨不得讓軟墊子把自己活埋了。

  「……一位努德爾曼先生來了——」

  「努德爾曼?對。正是我想見的那個人。馬上讓他進來。」我聽見從傳話器傳出來的伯納德·考夫曼及合夥人先生的聲音。

  「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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