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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上個星期他們想拿一個人的鑰匙,那傢伙不幹,找了個黑鬼就把他從窗戶扔出去了。」他聳聳肩用下巴指了指我剛才朝外探頭的那扇大窗戶。我恐懼地瞪著牆上那個從底到頂的大豁口。

  「誰想要我的鑰匙我會老老實實地給他們。」我提高了點嗓門說。

  「最聰明了。」老人說,「別擔心。」他溫和地笑了。

  「誰擔心了?」我把聲音提高了八度。

  「你像個會照顧自己的人。」他安慰我說,「別擔心他們。」他擠一擠眼示意那些人。「他們不會動你一根汗毛。他們只想看看你。」

  12點鐘了。我想,也許還要晚。半夜裡我聽見有各種聲音。人們在我門前嚓嚓地走來走去。為了透氣,門上的小窗開著。我看見人們的身影在我這無窗的棺材頂上游來蕩去。我想睡,需要睡,卻睡不著。長途跋涉使我精疲力竭,胡思亂想攪得我不得安寧,空空的肚子在咕咕亂叫。暖氣一會兒嘟嘟響,一會兒噝噝叫。我抓過一個枕頭蓋在頭上,接著又把它扔了。我渴望進入夢鄉,然而睡意全無。黑夜曾經是那麼甜蜜,現在反而成為一種折磨。睡眠可怕至極。我不再信任它。它將我一覽無遺地暴露在魔鬼與幽靈面前。

  我一遍又一遍聽見我兒子們反復說那老掉牙的謎語:

  問:為什麼巴比有粉紅色的奶頭?

  答:因為大兵喬的手上有功夫。

  問:什麼人身上全是黑白紅?

  答:玩剃刀的修女。

  啊哈!剃刀。問問第15層的那個人。他會告訴你。我聽見有人在走廊裡小聲說話。我的表指著清晨2點。有人睡在這裡?我下了床在屋裡踱步,撥弄一下卡住不動的暖氣,使勁哼了一聲。我又躺回床上想起維維卡和我離家之前的爭吵。

  「你幹嗎不出去找份工作幹?讓我一個人承擔所有的責任是不公平的。」我氣憤地大聲嚷道。

  「我會的,如果這就是你想讓我做的。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只要找就能找到。」

  「好啦。行!那就是說最好你來照顧孩子,管家,打掃衛生,還有——」

  「我不幹!我太忙了。這兒的一切都需要修理。房子快散架了。搖搖欲墜。連材料都買不起。只能不停地修修補補。我還需要時間寫作!」

  「你根本沒有寫!」

  「我會寫的。可是我得不到我要的東西!」

  「可是我不可能同時身在兩處!到底,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安靜!我需要安靜!」我大喊著用手扯著頭髮,好像維維卡能給我似的。可憐的維維卡。

  維維卡,噢維維卡。你幹嗎要嫁給我這樣一個瘋子?你應該留在凱身邊。他是那麼愛你。他會把全世界放在你的腳前。那麼今天的你便是一位尊貴的夫人。你的衣櫥裡就會放滿了璀璨華麗的服裝,都是最時髦的。你有女僕、家庭教師、花匠,城裡有大房子,鄉下的河邊還有別墅,凱會圍著你團團轉,不會像我一樣折磨你。噢,假如他看見我們今天過的日子,一定會殺了我,不為我從他身邊偷走了你,而為我如此這般對待你。你不但未能主持奢華的晚宴和高雅的晚會,反而把自己埋葬在古伯斯威爾的深山老林之中,跟一個失去理智的人在一起,他甚至連他愛你都不會說。他不但未能向你表達他的愛,反而毆打你,傷害你,然後像條蠕蟲悄悄地溜走。

  維維卡,噢維維卡。今夜是為你而寫,專為你而寫。咱們都成什麼啦!那些甜蜜的日子到哪裡去了?那個時候咱們經常開懷大笑,無憂無慮,做起愛來天昏地暗,在野性的衝動下我使你有了咱們的孩子。

  維維卡,聽我說。你在林中能聽見嗎?我要站到這個快塌的衣櫥上,在這座可怕的搖搖欲墜的房子裡像公雞一樣大聲啼喔:我愛你愛得發狂!我想要跺腳,脫衣服,用指尖戳地做倒立,還想做鬼臉。我什麼都不在乎了,我想把錢燒掉,想跳芭蕾舞。聽我說,維維卡。我要不顧一切鋌而走險,孤注一擲。我跟你一起去搶銀行,然後咱們逃到阿富汗、中國的西藏、斐濟。咱們在那裡白手起家,我將親手砍倒大片森林為你蓋一所漂亮的房子。咱們將喝下一桶一桶的葡萄酒,相互依偎著臂膀跳舞,瘋狂地轉啊,轉啊直到頭昏目眩快活地醉倒在地。我將重新與你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與你一起享受重新燃起的性欲的快活;擁抱你,撫摸你,與你做愛,直到咱們讓醉人的汗水浸透。我將用手沿著你身體的曲線將你摸個遍,用舌頭把你絲綢般光滑的肌膚一寸不漏地舔個遍。我還要吻你的眼睛,撓你的腳趾。

  維維卡,噢維維卡。為什麼愛情要經受如此的折磨?我們為什麼要互相提出種種要求,提出我們根本無法達到的如同空中樓閣般的要求?我為什麼不能做到像個男人,當你生氣時把你擁在懷裡,用親吻驅散失望?恰恰相反,我從你身邊跳開了去,像個無情無義的癩蛤蟆。

  維維卡,噢維維卡。一個曾經那麼富有情趣無憂無慮快活幽默的人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木訥憂鬱的人呢?一個以往今朝有酒今朝醉和放蕩不羈的人怎麼能學會不為金錢所動,變成有邏輯頭腦、世俗頭腦甚至工於心計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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