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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我們的調查表明,喬治·索斯基僅僅在自家門外聽音樂,而且是放到可以接受的音量。索斯基先生在證詞中堅持說,他「根本」不想用音樂刺激別人,相反,他只不過試圖「感受音樂的節奏」而已。

  (三)關於故意低位掃射與射擊:這個國家歷來就有強調自衛與訓練神槍手的傳統,年輕的索斯基不過是在練習他的手槍射擊技術。以喬治·索斯基如此高超的射擊本領,子彈偏離罐頭盒而射向努德爾曼的路上的機會微乎其微。

  (四)關於馬匹拴在努德爾曼家的道路上:這個事件促成他的偏執狂狀態(甚至到了這種地步,努指責喬·索斯基應為他的汽車收音機開了一夜負責),假如這條道路按照停車場管理規定用砂礫和瀝青鋪好,這一切本是可以避免的。

  對索斯基事件的評論不是沒有結果的,我們發現最初我們懷疑(在報告1中)努先生有遭受迫害的幻想(關於受壓抑的黑人理論),原來這一現象源於他現在「對中東衝突的理解」。在最近鄰里發生誤會之後,努先生歪曲地得出三個等式:努先生等於熱愛和平及受困擾的以色列國,而索斯基一家等於巴勒斯坦恐怖主義者。努先生等於手無寸鐵的猶太村社,而索斯基一家等於企圖製造大屠殺的哥薩克人。也許他的比喻十分精妙,但是他對自己形勢的估計——除去完全捏造的部分——則矛盾重重。努德爾曼先是嚴厲指責索斯基一家對他存有偏見,容不下他,接著便一發不可收拾,開始詆毀美國波蘭人的傳統,嘲笑他們信仰的天主教,誹謗教長,蔑視他們定期去教堂做禮拜。下一步會怎麼樣呢?是不是就該詛咒我們的上帝了?假如努德爾曼不能接受有道德有智慧人的信仰,我們治安維持會不得不問他:「到底,努德爾曼先生,你到底信仰什麼?」

  在與我們治安維持會的接觸中,有一次努德爾曼失生明確表示他計劃著手寫一本新書,書名顯然是《古伯斯威爾在崩潰》。在那一次以及以後相繼的接觸中,我們明確無誤地指出,這個想法不可取。在這部有所圖的自體著作中他企圖「講出一切」,這部作品非但不會帶來有益的效果,反而只會蓄意中傷朋友和鄰居,揭開危險的舊傷疤。

  他拒絕接受我們的警告,事實上他好像已經開始寫這本書並且打算把我們的報告也放進他的「書」中——為了報復我們對他富有同情心的監護,他打算對我們進行暗中監視。

  由於這是一個自由與民主的國家,並且到目前為止他的行為在很大程度上依然算得上是合法的,我們尚無意採取措施阻止他的具有危險性的舉動。勿容置疑,努先生將給自己帶來他的書名裡出現的「崩潰」。可是他為什麼堅持把他所居住的城鎮叫做「古伯斯威爾」?人人皆知這個城鎮的名字的確是美麗的。

  預測:有病。有病。有病。

  8

  在紐約州羅斯科郊外我像一根光禿禿的電線杆子毫無表情地戳在沒膝深的雪地裡足足兩小時,麻木地任憑昏天黑地的風雪拍打,在風中伸著的手指早已凍得失去知覺。猛烈的風攪起白色的漩渦,我懷疑從身邊掠過的汽車看得見我的可能性近乎於零,更不要說看得見我的手指了。我開始認真思考這次旅行是否明智。說起來我是進城拜訪布拉澤·伯尼的,儘管我心中對這次旅行有一種越來越強烈的不祥的預感。預料與考夫曼臉對臉、鼻子對鼻子、大眼瞪小眼的相遇一定是很可怕的。躲在古伯斯威爾我那假裝十分溫暖的小巢中自以為安全的環境裡,幽默地改寫著《心臟與處女膜》,我就像只快活的畫眉鳥,但是現在我不得不承擔一切後果,我無顏面對考夫曼先生,無正當藉口可表白,亦將失去工作。恐怕這一次治安維持會是對的——雖然倘若向他們承認這一點我將遭厄運。

  啊!去他媽的伯尼。我真正懊悔的是,無疑已失去了寶貴的收入——那筆已經在想像中花過了三遍的錢。用這錢為孩子們添置衣服呢還是買汽車消音器?是不是應該往冰箱裡多儲存些食物以備更加貧困時使用?是換屋頂的木瓦還是門前腐爛的臺階?或者把全部的錢用來去陽光明媚的加勒比旅行並且為日後將接連出現的悲慘日子而擔憂?勿庸多說,在這艱難時期若讓我選擇為舊車添消音器和車輪胎或者去溫暖的金沙灘上建城堡的話,我寧可選擇把我的老爺車好好修理一下——這個國家正在萎縮的汽車維修業應該受到鼓勵才對。

  不錯。伯尼的兩塊錢一頁。它維繫著我們過下去。對怎麼花他這筆錢的愉悅的想像給我們乏味的阿巴拉契亞生活平添了許多快樂,也給我的小淘氣們髒兮兮的臉上增加了笑容。我們的家庭重新聚合到一起。原先這裡只有絕望與淒苦,現在我們有了盼頭。就連我的小傢伙們也積極地參與充滿生氣的家庭爭論,爭相拿出自己不值兩分錢的觀點來說服我們該如何使用我的錢。瞧吧,伯尼,你瞧那剛剛夠你一夜性滿足所需要的費用帶給這個家庭的是何等的快活啊。可是你為什麼硬要把它奪回去呢?你這樣做難道一點都不受良心的責備嗎?你最後一次去教堂是什麼時候?是迫於責任感不情願地去參加某個臉上長丘疹的胖男孩的成人儀式嗎?或是出於你的堅定的信心為求真神而去——就像古伯斯威爾的莫德以及她的懼神者們一樣,每個安息日都走出家門,艱苦跋涉去頂禮膜拜?

  伯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對待我?你為什麼是這樣一個吝嗇的、可鄙的——不!你是對的。治安維持會是對的。這全是我的錯。我自食其果。噢,我該怎麼辦呀?伯尼。考夫曼先生,大人。求您啦。以您所有神聖頭銜的名義,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求求您。我答應。我以在墳墓裡的我母親的名義起誓,這一次我一定遵照您的吩咐去做,再也不耍花招了。再不開玩笑了。交給您的改寫部分只不過是試探而已,看您有沒有幽默感。哈哈,您的確有!了不起的、高級的幽默感。您證實了自己是比我強百倍的、頂呱呱的人。您這樣的人——我像企鵝一樣用力扇動兩臂來暖身,同時喃喃自語——您這樣的人是千里挑一的、無與倫比的,如同尚未雕琢的寶石。再看看我,考夫曼先生。一路乞求人家准我搭車而抵紐約,為的是看您能否再讓我試一次。一個倒黴的機會。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噢唉,真倒黴!我跳起來撣了撣褲子嘟囔著說。在出發之前這趟旅行便已為災難所籠罩——我的厄運,我懷疑這不過是個小小的兆頭,預示更大的災難在等待著我。我為什麼要離開古伯斯威爾?再進一步問:我為什麼要出生?真有趣。我一邊大笑一邊蹦跳,也撫摸著凍僵的耳朵。不過,在我生身之母生我的那一刻我的確試過要爬回她的子宮去,上帝和那兩個嚇壞了的助產醫生可以為我作證。他們從沒見過這等事情。我一定是有感知能力的胎兒。從那一極不情願的時刻起,一切便都日趨衰落。

  唉,真倒黴!三個小時以前我搭的第一輛車上的司機原來是一個爛醉如泥的老東西。

  「幹嗎不讓,哦……我來開車?」我提議說。我們一上路車子就在溜滑的路面上左右搖擺並以極快的速度前行,令人神經緊張。

  「甭。別人開車我緊張。」老東西嘟嘟囔囔地說著。公路已拐彎了,可我們仍照直開下去,離開了高速公路,然而開出幾百米之後又奇跡般地回到了路上——這個老笨蛋繼續開車前行,技術酷得簡直像桔子冰棒。

  「我開車可棒啦,」鄙人連大氣都不敢出地懇請著說,「我還是個好教練呢。嘿,想看我的證件嗎。唉咳,聽我說,我還教出過最好的車手。甚至教過灰狗公司的司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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