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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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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肯的父親說得對。當你看到鄰居的煙囪開始冒煙時,便是你該搬家的時候了。 星期日晚上:我是個成年人。憑什麼讓一個小毛孩子欺負?不行。後面那條路已經不能用了。剛才我沿著它走了一趟,正如我所猜測的,路面支離破碎,喬治的拖拉機甚至把條條小溪都改了道。到處一片狼藉。但是只有路的一半屬他,而且這是美國。不對嗎?另外,一個人只有在默許的情況下才真正受到傷害。我不會默許的。 我一直走到路的盡頭。還真是這麼回事,標誌著「猶太教與梵蒂岡」在古伯斯威爾惟一一次攜手合作的路障果然被移開了。成千上萬的「酒鬼」從這裡過來吧,到下面莫德的窗戶跟前去嚇唬她,讓她嚇得心臟停止跳動,眼球從眼框裡蹦出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將氣吐出來,在月光下形成一縷白煙從口邊飄散。天氣驟然變得冰冷,就好像連年乾旱之後大水突然從天而降。道路又堅硬了,踩在腳下喀嚓嚓地響。我漫步下山經過房前繼續朝下面走——直覺或許是疑心驅使我披著被光禿禿的樹影切得破碎的月光朝我的汽車走去。 我居高臨下可以看到索斯基家的全貌。房子的空心磚地基坐落在高出一些的地方。從遠處望去窗戶透出的燈光一閃一閃的,映出玻璃上的冰花,多麼寧靜溫馨的家呀。我剛走到汽車跟前就下起了雨夾雪,月亮被遮擋住,細小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來。我低下頭看我的車,有好一會兒我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為是黑暗造成的錯覺呢。我用手撫摸著汽車殘破的肢體,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車的整個左半邊以及擋泥板被擠了進去,車燈和其它部件也碎了,這是被索家的小夥子魯莽地開著拖拉機撞的。我厭惡地回頭朝索斯基家望去,那裡不再有祥和與溫馨。 已經半夜了,我依然氣得不得了,難以入睡,就像一個剛剛遭到搶劫的人一樣,當他發現自己最珍愛的物品被一個陌生人亂翻了一通時,必然感到被玷污了,被侮辱了,被侵犯了。好啦,一切都過去了。努力忘掉它。原諒並且忘記。反正那輛車值不了幾個錢,與我祖先在波蘭人和哥薩克人手下受的那些苦難相比,一個擋泥板什麼的又算得了啥。行啦。如此說來我的家不是來自波蘭或者俄國。幹嗎老在術語上兜圈子? 星期一:我說過一切都過去了嗎?為什麼我會以為自己能輕鬆地擺脫這一切? 這些天喬治好像根本不去上學。他打算再給我們開搖滾音樂會。至少他不再毀我的東西了。我只需迫使自己學會欣賞像「肥牛瑪古與沒門兒」這樣的天才音樂隊即可。 星期二:今天怎麼樣?我問維維卡。音樂會不會放得更多?或者拖拉機開得更瘋狂?他們的馬是否又回到了原先呆過的地方?或者路面是否又被三頭釘破壞? 討論索斯基一家和推測出他們的頭腦裡在想什麼成了我們的全部工作。我們徒勞地尋找著他們的動機。喬治很像他的媽媽,粗野、狡詐,連感情變化都與他媽媽一致——不能白跟媽媽同睡一室14年。莫德根本不需要吩咐他開拖拉機上山來,不等她開口嚷嚷,那個自以為是、嗜殺成性、點火就著的傢伙早已駕機開了上來。喬治之所以這麼搗蛋是因為他是,至少曾經是莫德的崽子裡最機靈最有希望的一個。在過去的12年裡我眼看著他長大,他的成長是莫德最大失敗的活證。她在撫養他的過程中給他灌輸的是仇恨與偏見,而不是優秀的精神食糧。她終於結出另一個酸蘋果。至於喬治,他終於成為一個剛愎自用的人。就像伯尼·考夫曼那樣少根筋。或許不是? 喬治上天主教會學校的時候不但學會了當輔祭,還學會了讀書寫字——我記得他還學得蠻好哩。當時好像前景很光明,喬治極有可能打破由他已故的獨裁父親塑造的索斯基家庭模式,這個模式成功地塑造了他呆板的哥哥和毫無生氣的姐姐。他不服從莫德的統治,要求她說明原因,與她奮力抗爭,他幾乎成功了。然而喬治剛進入高中一切進步便驟然停止。他忽然變得憂鬱、冷淡和易怒。一向對他實行管制的莫德一改從前的做法,給他買各種昂貴的機械製作和小玩具,以滿足他對機械的酷愛。她惟恐有朝一日她心愛的寶貝會遠走高飛再不回來。 為什麼會有如此大的變化?是不可避免的嗎?是不是因為喬治有莫德這樣一個媽媽和艾爾瑪與亨利這樣的兄姐?是不是因為喬治已進入青春期並開始長青春痘和夜裡遺精?索斯基一家肯定與眾不同。他們從來不出去旅行。(他們最遠去過瓦姆薩茨威爾,離這裡僅50英里;然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時莫德曾去過一次紐約,可她討厭透了那裡。)他們也從來不看電影。到外面吃飯對他們來說簡直荒唐透頂,因為只要去一趟下面的超級市場便可把所有的錢省下來,這是多麼方便的事呀。仿佛除了電視與教堂,莫德一直設法切斷所有的外部影響。他們為創造一個自己的世界而自鳴得意:「索斯基威爾」,佩裡一言中的。 但是這些都是表面現象,維維卡爭辯說。她也同樣從索斯基的幕簾後邊學習了12年如何生活。對喬治時有時無的敵對情緒最好的理解是——正如我們所觀察到的——索斯基家沒有家庭生活。他們從來不會表達除憤慨之外的其它感情,互相從不交談,最多是氣惱地哼一聲或罵一句老笨蛋。所以當喬治感到需要與某人交談,一肚子壞主意想要發洩而又無一人可以與之交流時,他便沖我們來了,維維卡是這樣認為的。他的高音喇叭是在向我們請求幫助。這些分析都很正確,很恰當,只是我並不想為了一個精神變態者而當一名精神科醫生。 恩醫生說,這孩子自己需要的是離開家庭一段時間,讓他徒步搭便車橫跨北美洲,讓他幹一干阿拉斯加運輸工作,讓他參加海軍在海風吹拂下使頭腦冷靜下來。 喬治還清醒懂事的時候我曾暗示過他應該在高中畢業以後出去旅行一段時問。 「去哪兒?」 「任何地方都行。」我建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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