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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星期二:又一天眼睜睜看著我家的道路慘遭踐踏,我的勞動成果被毀。如果天冷倒好些,至少它們鐵蹄下是堅硬的冰面而不是濕地。而眼下道路變成了泥淖,根本無法通行。

  媽的!我必須把它忘掉,集中精力幹好剛剛找到的工作。

  星期三:這太不公平!他們根本無權糟踏我的勞動。自打我們為鄰以來這類事情已是司空見慣。我種上花草,他們給拔掉,我清掃乾淨他們給弄髒。碎玻璃紮破車帶;邊沿犬齒狀的空罐頭扔在孩子們上學的路上劃破他們的腳。真希望能有支火箭筒,那我就把他們統統消滅掉。一兩個迫擊炮也成。或許該把他們的馬毒死?不。馬無罪。該毒死的是索斯基一家人,這才是我應該做的。

  星期四:頭腦冷靜的維維卡也火了。啊哈,看來不光是敏感而愛衝動的我才生氣。他們的確是一幫無賴。啊,只要一個小分隊就夠了——從他們的窗口把手握式手榴彈扔進去,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突襲那樣。假如現在是戰爭時期,我便能夠蕩平他們的家而免受懲罰。我可以控告他們。再說喬治可能不在家,他也許已應徵入伍。那幾匹馬可能也被派作軍用。哈哈,真有趣。有什麼用,我仍然無法擺脫他們。

  努力忘掉吧。忘掉?怎麼能呢?每一次開車回家都會想起這一切。每一次抬頭朝窗外望去都見他們在毀我的路。

  星期五:夠了就是夠了。我朝著下邊索斯基家走去,雖然盡力克制自己,臉依然是紅紅的。他們正圍著廚房的桌子吃飯。我進屋時正埋頭喝湯的亨利抬起頭來。他們全抬起頭看著我這位不速之客。對不起。等等。等等。好天氣。就像是春天。我沒什麼事。請您把馬移開好嗎?

  莫德抬起頭,口中的湯順著腮幫子淌下來,她做了個索氏聳肩動作。不是她的馬。不是我的,亨利的哥哥說。不是我的,小混蛋說。不是我的,那個傻瓜說。艾爾瑪,肇事者的主人怎麼說?一個字都不吐。連肩都不聳一下。甚至連個屁都不放。努德爾曼笨拙地退了出來,你這個白人群中的黑鬼,山上居民中的猶太人。我等待著。等哪一天他們喊出關於猶太人的髒話——除非我能使他們相信我是信仰基督教的,維維卡,來自瑞典的移民,她才是猶太人呢。

  星期六:莫要惹是生非,千萬別找麻煩。我倒寧願不理睬他們對我家道路的破壞,可是差不多一個星期了,這件事總像毛線蟲一樣啃噬著我的腸胃和肌肉,使我痛苦不堪。伯尼的書我連一頁都沒完成。我的工作和我的收入都懸了起來。皮特·米勒堅挺的生殖器對著一個孔鑽了快一個星期了——我簡直搞不清楚是哪一位的。那些馬正在破壞我健全的神經,我怎麼能抓得住故事的線索呢?就在今天早晨伯尼還來過電話打聽進展情況呢。

  「我很高興能看一看重寫的部分,」當我告訴他已經進行到第三章時他喊喊喊地說。伯尼已經著手第19部作品或者別的什麼了,而我連第三頁都還沒完成呢。昨天夜裡夢見伯尼驅車從紐約前來讀我已經完成的部分。幸虧他的卡迪拉克陷在了被馬踏出的泥漿之中,終於未能進入我家。

  星期日上午:索斯基一家去教堂了。古德尼斯神父,不管他叫什麼倒黴名字吧,正給他們講怎樣做一個好教徒。告訴他們怎樣做個好鄰居吧,這才是你應該告訴他們的!告訴他們怎樣做一個懂禮貌、富有同情心的真正的人吧,你這個愚蠢的敬畏上帝的混蛋!

  你可知道我已瘋狂到何等地步——連神父我都敢罵了,他可是上帝的使者呀。也許他就是每個星期天都經過這裡的某一位紅臉膛的善良老人,他給他的羊群講道,說我如何虐待他們的救世主。我已瘋狂到極點,我會虐待莫德甚至會做出往她陰道裡塞上一把荊棘的事情來。

  星期日下午:我已不顧一切了,親自把她的馬挪開了。那可不是容易幹的。路是徹底不能用了——到了春天我不得不把那一段路重新挖開填平——我要是容忍它們再多毀壞一寸路的話就不是人。

  我小心翼翼地向第一匹馬靠近——它顯然因被囚禁在一片極小的地界長達兩周之久而焦躁不安。它的毛被泥巴弄成了氈。當我走近時它緊張地豎起耳朵。接著忽然像意識到我是它真正的朋友似的,用前腿朝我踢來,差一點踢著我的襠。放鬆,夥計。好馬。我就像西部牛仔影片中那樣跟它談話,十分鐘以內它踢騰了幾次,然後安靜了下來。我還以為它會把我的手指頭咬下來哩,突然,它踢著了我的肩膀。純粹是索斯基家的報復方式,一模一樣。勝利來之不易,憤怒終於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我又朝另外兩匹馬走去。相比之下,那第一匹馬可以算得上是只溫順的綿羊。

  我因緊張而大汗淋漓。一個小時之後我爬上長長的臺階,癱了一樣躺倒在床上。

  「他動我們的馬了!」我聽見莫德優美的聲音在山頂回旋。太狡猾了。她肯定已經發現馬已經回到了屬￿它們的馬廄裡。

  「你們那個混帳爹動我們的馬了!」她像只猛禽尖聲叫著,事實上她就是。噢——噢。孩子們在下邊。

  「他的笨手動了我們的馬。把馬拴得太緊,他們的頭都轉不動了。你們告訴他,等等,等等,等等。」

  半個小時之後孩子們興奮地回到家。

  「索斯基太太說——」上氣不接下氣的利夫先開口。

  「我知道。我知道。不理她。」

  「喬治說他要開拖拉機上來,還說你最好把汽車從路邊挪開,不然他就把汽車撞一邊去!」馬格努斯不安地眨著眼睛說。

  「放鬆一點。不要理他們。別聽他們瞎——」我聽見拖拉機開上來了。等我到窗口時喬治開著他的載重車剛好壓過我的汽車,沿著環繞我們山頭的道路開了上去。他顯然是要把我去年秋天剛播下種子的地段給碾壞,他這樣做純粹是因為我曾告訴他別這麼做。這條環繞我家的小路一向很平靜,它把我家的山頭與索斯基的土地分開。因為久不使用,整條路被青苔和蕨草點綴得十分美麗。每隔一段便有一條涓涓流淌終年不斷的雪水溪。在一個短暫的相互協作時期,索斯基一家人和我曾一同把一些樹樁拉上路的末端以頂住通往後山的路口。莫德說是為了攔住住在後山的「酒鬼」(其實是怕我在她的頭頂種東西)。而我則為了不讓那些「不講文明者」(當地人都知道他們)開著吉普或者泥地摩托把我的路給毀了。

  是前邊的幾條路而不是可能遭到攻擊的背後的路。敵人是那些虔誠的教徒而非「不講文明者」,喬治一路碾上來我才明白過來——他根本不關心他姐姐的馬,也不關心地裡種不種東西,他著急的是他那敏感的天線不能精確地接受無線電信號。

  我大步流星地跨下臺階斜刺穿過樹林一角去攔截他。

  「等等!」我喊道,荒野裡理智的呼聲①,我站到了路中央。

  喬治高高地坐在轟轟振動的龐然大物上目光兇狠地朝下瞪著我。「你想幹嗎?」他大聲說。

  「這事跟你沒關係。」

  「讓開,你讓不讓?這也是我家的路。」

  「我知道這是。」

  「快一點,別浪費我的汽油。」他說著恨不得從我身上壓過去。

  「喬治,」我看著他那雙碧藍的眼睛乞求說,那雙眼已被仇恨的火焰燒得失去光彩,「你知道我已經播下了種子。」

  「我管不著。」他木然地哼著說。

  「但是我要管。至少讓它長出來吧。」

  「我管不著。」

  「聽著,喬治,你跟那些馬毫無關係。你比他們都聰明。」

  喬治歎了一口氣,不耐煩地用腳踩了一下制動器。機器接著轟隆起來,急不可耐地要向前沖。那車輪子差不多跟我一樣高。

  「放棄這條路吧。如果你仍關心咱們的友情。」我試圖提起過去的事,那時候他是個頭腦清醒喜歡談話的孩子,急切地想顯示他買的遙控飛機。那個模型花掉了莫德150美元。

  「你要是不想找死就滾開!走!」他咬牙切齒地說。與此同時拖拉機歪歪斜斜地朝前開去。「你真煩人——讓人討厭!」他聲嘶力竭地喊道。車輪在啃噬地面。我站在那裡看著他朝山上開去,機器把路面撕開,車輪把濕泥濺得四處飛散。我站著,聽著,聲音逐漸消失在拐彎處。

  ①《聖經》中原文應是voice in the wildemess指「荒野的呼聲」。(馬太福音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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