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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6.那不勒斯

  那不勒斯本不是詹姆斯·邦德最喜歡的城市。現在,恰逢塞車時間,擠在通往海港的一條狹窄街道上,車挨著車,喇叭狂鳴、一片喧囂,他幾乎將它貶為最不喜歡的城市之列了。從機場出來的雙車道高速公路還不算太差,但是,和以往一樣,城市的街道擁擠不堪、一團混亂。不湊巧天又在下雨,那綿綿細雨遠沒有傾盆大雨那麼使人感到痛快淋漓。

  這是一座被歲月遺忘了的城市,當邦德將他租來的菲亞特車在一輛滿載著瓶裝水的大卡車後面刹住時,他沉思著。那不勒斯已不再是旅遊勝地。它成了一個中轉站。人們來到機場,也許逗留一兩天,「游遊」火山灰中的龐貝城,然後要麼就去索倫托,要麼就乘渡船到卡普裡或伊斯基亞這兩個作為那不勒斯海灣門戶的島嶼。

  人們時常說這兩個島嶼已經不時興旅遊了,然而旅遊者和社會名流還是樂意到那兒去。留在那兒的只有那不勒斯人,或是守衛那不勒斯灣的北約組織的各海軍艦隻上的水兵。對水兵來說,豔俗的紅燈區以及沿山腳從聖埃爾瑪城堡到市政大樓之間那一片區域使那不勒斯成了一座極不像樣的城市。那片區域擠滿了酒吧、專門敲竹槓的場所以及那些華而不實的取樂之處。猶如往昔馬爾他時代的喬治五世街一樣被稱為下九流的地方。下九流的地方存在各種可能的墮落和邪惡。邦德心想,這裡和被維蘇威火山的熔岩毀滅前的龐貝城並無二致。堵塞的車流朝前移動了6英尺,又停住了,駕駛員和警察的吼叫聲透過緊閉的佈滿水汽的車窗傳進車來。

  夏天,那不勒斯的土紅色的宅子和屋頂吸滿了陽光,使街道佈滿塵土;冬天,這些屋子的牆壁又像是吸滿了雨水,更給人一種凋零破敗的感覺,仿佛它們隨時會土崩瓦解,滑入大海似的。維蘇威高入雲端的火山口在對這城市怒目而視。

  在伊斯基亞和卡普裡的渡船碼頭上,小汽車和搖搖晃晃的卡車排成了長蛇陣,將有限的地方阻塞得水泄不通。邦德注視著一輛大客車企圖朝前超車,看見一個警官將身子探進車裡,給了那個穿制服的司機一巴掌。在倫敦,這樣的警察會遇到大麻煩。可這兒,那司機可能知道如果他發牢騷,從此就不能在那不勒斯幹活了。

  經過從機場進城的緩慢旅程的挫折之後,等得不耐煩的汽車和貨車終於一個接一個登上了渡船,可是吼叫聲仍不絕於耳,司機揮舞著手臂,以上帝和聖母的名義彼此詛咒責駡。

  邦德下車,來到汽車渡船的甲板上,穿過擁擠的人群,在渡船上尋找一個稍稍安靜一點的去處。他用肩把人群推擠開,來到一個小酒吧跟前,很不情願地買了一杯用塑料大口杯裝著的所謂咖啡。這東西的味道就像是加了色素的糖水,但至少可以潤潤那發幹的喉嚨。只要到了卡普裡西阿尼別墅,他就能選擇自己喜愛的東西了。

  當渡船開始朝海灣駛去時,邦德回首凝視著那黑油油的污水,心裡琢磨那不勒斯在它輝煌的日子裡是個什麼樣子。它的美麗曾一度給人以靈感。賽倫因愛上了尤利西斯,投海殉情而死。她的屍體被海浪沖到了黃金海岸,這裡便成了那不勒斯海灣。「見那不勒斯而死」,邦德暗自笑了。這古老的意大利成語有著雙重的涵義:見到那不勒斯後為她的美麗而死;另一層涵義是這個海港曾一度是颱風和霍亂盛行之地。而現在呢,哎,數十年來這裡充斥著貧窮和邪惡,特別是二戰結束以來更是越來越糟。他斷定既然艾滋病像新的黑死病一樣在全球蔓延,這古老的成語現在可以有三重涵義了。不過,所有的古老港市都是如此。

  當海岸線在渡船的尾跡中漸漸遠去時,也許正是對歲月和衰敗、對過去的輝煌和當今世界的緊張的思索,使邦德陷入了關注和憂慮的心境。又一次到這裡從事秘密活動,他深知風險所在,因為他已多次到這裡用生命作冒險了。說不定哪一天,他就會遇到極其不利的形勢。上一次他到這裡來是進行療養的。而這一次——見到那不勒斯而……怎樣呢?是死還是活?是贏還是輸?

  就這樣,在略微有些憂鬱的心情中過了一個小時,越過大海他看到了高聳的古代阿拉貢王國的城堡。不到10分鐘,船便靠上了伊斯基亞港的碼頭,喊叫和推擠又開始了。汽車和卡車駛上碼頭周圍擁擠不堪的街道,喇叭聲和叫駡聲震耳欲聾。墊上了厚木板以幫助較重的卡車,但碼頭周圍和斜坡因下雨而路滑,使得這樣做更加危險,而蜂擁的步行者似乎因走得比車輛快而十分高興。

  他在上車前仔細檢查了他的車,因為這些BAST的傢伙是不會把無辜的老百姓的生命當回事的。然後,過了幾乎是無窮的時間,他才把菲亞特開下了渡船,繞過幾個臨時胡亂搭建起來的攤點,這些攤點是向容易上當的度假者兜售劣質的旅遊紀念品的,他們離開家和灶台在節日時分到這裡來是為了一睹美麗的伊斯基亞廢墟,飽受歷史滄桑、曾目睹過慘烈的死亡也享受過歡樂的和平的島嶼。

  他朝西駛去,隨時準備應付不測。他已經謹慎地向任何可能向BAST提供情報的人放出風聲,在尤維爾頓皇家海軍空軍基地軍官室裡裡外外向許多人說明,他要到那不勒斯海灣去獨自度過一個寧靜的聖誕節。

  他們知道BAST是從尤維爾頓竊取情報的;正如他們知道那滿臉油膩的巴拉基已經向他伸出了魔掌,並讓「野貓」莎菲·勃黛負責下手。他們手頭沒有莎菲·勃黛的照像材料。充其量只有一些匆匆瞥見這四位一體的BAST頭目的人所抓拍到的模糊的照片。邦德確切知道的只有一點,那就是「野貓」是個女人,有人報告說她是高個兒,有人報告說她是矮個兒,有人說她胖,有人說她瘦,有人說她美麗,有人說她討厭。唯一一致的說法是她有一頭深黑色的頭髮。

  他用租來的車旅行,這是個很不安全的開頭,而且,在他抵達卡普裡西阿尼別墅前,他是赤手空拳的。直到M下達了最後的指令之後,邦德才意識到別墅本身就是一個極不安全的因素。當他在狹窄危險的道路上驅車行駛時,他不斷地看後視鏡;注意從渡船上下來的車輛——一輛沃爾沃,一輛VW。但是沒有一輛車看上去像是在盯他的梢,沒有誰對他發生興趣。

  在分別位於伊斯基亞島西北和西面的拉科和弗雷歐之間的道路上,他改變了方向,駛上通往別墅的非常狹窄的碎石路。島上的一切似乎沒有改變,從毀滅性的,幾乎是自殺性的駕車到出乎意料地在道路的拐彎處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美麗景色,一切都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還有其他一些景觀:牆灰脫落的樓房,一間敞著大門的雜亂的車間,一家寒酸的加油站。在夏天,這地方也許還會有一些生氣,可是在冬天,只使人感到空曠和壓抑。現在,他準備將車駛進灰色石頭高牆的大門,暗自希望別墅裡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

  大門是開著的,他將菲亞特朝右拐進圍牆,熄掉發動機,下了車。在他面前是一個很大的美麗的百合花池,池的右邊是另一扇門,通向垂滿蔓藤和綠葉的臺階。他能看到上面別墅的白色圓頂,當他在臺階上拾級而上時,一個聲音叫道——

  「是邦德先生嗎?」

  他應聲稱是,當他走到臺階頂上時,一個年輕女子出現在他面前。她上穿一件無袖汗衫,下著牛仔褲,衣服不合身,像是偷來的,使她看上去仿佛那兩條美腿是嫁接到她那小巧玲瓏的軀體上的。對她的臉只能用厚顏來描敘。短而扁的鼻子和一張笑吟吟的大嘴巴上面閃動著一對深色的眼睛,上面是一頭黑色的細卷髮。

  她是從別墅的大玻璃推拉門裡出來的,現在就站在水池邊,微笑著。她右邊的棕櫚樹和熱帶植物叢中有一尊嘴裡含著大拇指的森林女神的雕像,其神態和這女子惟妙惟肖。

  「邦德先生,」她又說道,她的聲音歡快開朗。「歡迎你到卡普裡西阿尼別墅來。我是比阿特麗斯。」她的發音意大利味兒極濃,「貝-阿特雷-切」。「我在這兒迎候你。同時也要照顧你。我是女僕。」

  邦德心想他不願為她打賭,大步走上寬大的陽臺,陽臺上鋪著一層綠色的地毯,在炎熱的季節,當你從這兒走向游泳池時就不會燙著腳底,可是現在,那游泳池是空的而且是蓋著的。別墅在冬季是從不開放的,所以他不知道M這次是如何為他租下這裡的。答案也許就在他可能和這裡的業主共同做出某種秘密的安排。M在世界各地都有地位高的朋友,所以,邦德猜測,由於當前形勢需要,他會對他們施加壓力。

  仿佛是知道他的想法,比阿特麗斯伸出一隻手,出乎意料地緊緊抓住他的一隻手。「太太不在,她到米蘭過聖誕節去了。我留在這兒守衛這裡的房子和整個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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