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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他在沿海廣大地區初出茅廬的軍人中間很有威望。有一次從戰略考慮,他不得不把一個要塞讓給奧雷連諾上校的部隊,離開時給奧雷連諾上校冒下了兩封信。在一封較長的信裡,他建議共同組織一次用人道辦法進行戰爭的運動。另一封信是給住在起義者佔領區的將軍夫人的,在所附的一張字條上,將軍要求把信轉給收信人。從那時起,即使在最血腥的戰爭時期,兩位指揮官也簽訂了交換俘虜的休戰協議。蒙卡達將軍利用這些充滿了節口氣氛的戰個間隙,還教奧雷連諾上校下象棋。他倆成了好朋友,甚至考慮能否讓兩黨的普通成員一致行動,消除軍閥和職業政客的影響,建立人道主義制度,採用兩黨綱領中一切最好的東西。

  戰爭結束之後,奧雷連諾上校暗中進行曲折、持久的破壞活動,而蒙卡達將軍卻當上馬孔多鎮長。蒙卡達將軍又穿上了便服,用沒有武器的警察代替了士兵,執行特赦法令,幫助一些戰死的自由黨人的家庭。他宣佈馬孔多為自治區的中心,從鎮長升為區長以後,在鎮上創造了平靜生活的氣氛,使得人們想起戰爭就象想起遙遠的、毫無意義的噩夢。被肝病徹底摧垮的尼康諾神父,己由科隆涅爾神父代替,這是第一次聯邦戰爭中的老兵,馬孔多的人管他叫「嘮叨鬼」。布魯諾·克列斯比跟安芭蘿·摩斯柯特結了婚,他的玩具店象以往一樣生意興隆,而且他在鎮上建了一座劇場,西班牙劇團也把馬孔多包括在巡迴演出的路線之內。劇場是一座寬敞的無頂建築物,場內擺著木板凳,掛著絲絨幕,幕上有希臘人的頭像;門票是在三個獅頭大的售票處——通過張得很大的嘴巴——出售的。

  那時,學校也重新建成,由沼澤地帶另一個市鎮來的老教師梅爾喬爾·艾斯卡隆納先生管理;他讓懶學生在鋪了鵝卵石的院子裡爬,而給在課堂上說話的學牛吃辛辣的印度胡椒——這一切都得到父母們的贊成。奧雷連諾第二和霍·阿卡蒂奧第二——聖索菲婭·德拉佩德的任性的孿生子,是最先帶著石板、粉筆以及標上本人名字的鋁杯進教室的;繼承了母親姿色的雷麥黛絲,已經開始成為聞名的「俏姑娘雷麥黛絲」。儘管年歲已高、憂慮重重,而且不斷辦理喪事,烏蘇哪仍不服老。在聖索菲怔。

  德拉佩德協助下,她使糖果點心的生產有了新的規模——幾年之中,她不僅恢復了兒子花在戰爭上的財產,而且裝滿了幾葫蘆純金,把它們藏在臥室裡。「只要上帝讓我活下去,」她常說,「這個瘋人院裡總有充足的錢。」正當家庭處在這種情況下的時候,奧雷連諾·霍塞從尼加拉瓜的聯邦軍隊裡開了小差,在德國船上當了一名水手,回到了家中的廚房裡——他象牲口一樣粗壯,象印第安人一樣黝黑、長髮,而且懷著跟阿瑪蘭塔結婚的打算。

  阿瑪蘭塔一看見他,就立即明白他是為什麼回來的,儘管他還沒說什麼。在桌邊吃飯時,他倆不敢對視。可是回家之後兩個星期,在烏蘇娜面前,奧雷連諾·霍塞竟盯著阿瑪蘭塔的眼睛,說:」我經常都想著你。」阿瑪蘭塔竭力回避他,不跟他見面,總跟俏姑娘雷麥黛絲呆在一起。有一次,奧雷連諾·霍塞問阿瑪蘭塔,她打算把手上的黑色繃帶纏到什麼時候,阿瑪蘭塔認為侄子的話是在暗示她的處女生活,竟紅了臉,但也怪自己不該紅臉。從奧雷連諾·霍塞口來以後,她就開始閂上自己的臥窒門,可是連夜都聽到他在隔壁房間裡平靜地打鼾,後來她就把這種預防措施忘記了。

  在他回來之後約莫兩個月,有一夭清晨,阿瑪蘭塔聽到他走進她的臥室,這時,她既沒逃跑,也沒叫嚷,而是發呆,感到鬆快,她覺得他鑽進了蚊帳,就象他還是小孩幾時那樣,就象他往常那樣,於是她的身體滲出了冷汗;當她發現他赤身露體的時候,她的牙齒止不住地磕碰起來。「走開,」她驚得喘不上氣,低聲說。「走開,要不我就叫啦。」可是現在奧雷連諾·霍塞知道該怎麼辦,因為他已經不是一個孩子,而是兵營裡的野獸了。

  從這一夜起,他倆之間毫無給果的搏鬥重新開始,直到天亮。「我是你的姑姑,」阿瑪蘭塔氣喘吁吁地低聲說,「差不多是你的母親,不僅因為我的年齡,也許只是沒有給你喂過奶。」黎明,奧雷連諾走了,準備夜裡再來,而且每次看見沒有閂上的房門.他就越來越起勁。因他從來沒有停止過對她的欲念。在佔領的城鎮裡,在漆黑的臥室裡,——特別是在最下賤的臥室裡——他遇見過她:在傷者繃帶上的凝血氣味中,在面臨致命危險的片刻恐怖中,在任何時候和任何地方,她的形象都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從家中出走、本來是想不僅借助於遙遠的距離,而且借助於令人發麻的殘忍(他的戰友們把這種殘忍叫做「無畏」),永遠忘掉她:但在戰爭的糞堆裡,他越汙損她的形象,戰爭就越使他想起她。他就這樣在流亡中飽經痛苦,尋求死亡,希望在死亡中擺脫阿瑪蘭塔,可是有一次卻聽到了有個老頭兒講的曠古奇聞,說是有個人跟自己的姑姑結了婚,那個姑姑又算是他的表姐,而他的兒子原來是他自己的祖父(注:一種亂婚)

  「難道可以跟親姑姑結婚嗎?」驚異的奧雷連諾·霍塞問道。

  「不僅可以跟姑姑結婚,」有個士兵胡說八道地回答他。「要不,咱們為啥反對教士?每個人甚至可以跟自己的母親結婚嘛。」

  這場談話之後過了兩個星期,奧雷連諾·霍塞就開了小差。他覺得,阿瑪蘭塔比以前更蒼白了,也更抑鬱和拘謹了,已經成熟到了頭,但在臥室的黑暗裡,她卻比以前更加熱情。雖然勇敢地抗拒,但又在激勵他。「你是野獸,」被他追逼的阿瑪蘭塔說。「難道你不知道,只有得到羅馬教皇的許可才能跟姑姑結婚?」奧雷連諾。霍塞答應前往羅馬,爬過整個歐洲,去吻教皇的靴子,只要阿瑪蘭塔放下自己的吊橋。

  「問題不光是許可,」阿瑪蘭塔反駁。「這樣生下的孩子都有豬尾巴。」

  對她所說的道理,奧雷連諾·霍塞根本聽不進去。

  「哪怕生下鱷龜也行,」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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