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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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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梅爾加德斯很快就衰老了。這個吉卜賽人第一次來到村裡的時候,仿佛跟霍·阿·布思蒂亞同樣年歲。可他當時仍有非凡的力氣,揪莊馬耳朵就能把馬拉倒,現在他卻好象被一些頑固的疾病折磨壞了。確實,他衰老的原因是他在世界各地不斷流浪時得過各種罕見的疾病,幫助霍·阿·布恩蒂亞裝備試驗室的時候,他說死神到處都緊緊地跟著他,可是死神仍然沒有最終決定要他的命。從人類遇到的各種瘟疫和災難中,他倖存下來了。他在波斯患過癩病,在馬來亞群島患過壞血病,在亞歷山大患過麻瘋病,在日本患過腳氣病,在馬達加斯加患過淋巴腺鼠疫,在西西里碰到過地震,在麥哲倫海峽遇到過犧牲慘重的輪船失事。 這個不尋常的人說他知道納斯特拉馬斯的秘訣。此人面貌陰沉,落落寡歡,戴著一頂大帽子,寬寬的黑色帽沿宛如烏鴉張開的翅膀,而他身上的絲絨坎肩卻佈滿了多年的綠黴。然而,儘管他無比聰明和神秘莫測,他終歸是有血打肉的人,擺脫不了人世間日常生活的煩惱和憂慮。他抱怨年老多病,苦於微不足道的經濟困難,早就沒有笑容,因為壞血病已使他的牙齒掉光了。霍·阿·布恩蒂亞認為,正是那個悶熱的晌午,梅爾加德斯把白己的秘密告訴他的時候,他們的偉大友誼才開了頭。 吉卜賽人的神奇故事使得孩子們感到驚訝。當時不過五歲的奧雷連諾一輩子都記得,梅爾加德斯坐在明晃晃的窗子跟前,身體的輪廓十分清晰;他那風琴一般低沉的聲音透進了最暗的幻想的角落,而他的兩鬢卻流著汗水,仿佛暑熱熔化了的脂肪。奧雷連諾的哥哥霍·阿卡蒂奧,將把這個驚人的形象當作留下的回憶傳給他所有的後代。至於烏蘇娜,恰恰相反,吉卜賽人的來訪給她留下了最不愉快的印象,因為她跨進房間的時候,正巧梅爾加德斯不小心打碎了一瓶升汞。 「這是魔鬼的氣味,」她說。 「根本不是,」梅爾加德斯糾正她。「別人證明魔鬼只有硫磺味,這兒不過是一點點升汞。」 接著,他用同樣教誨的口吻大談特談朱砂的特性。烏蘇娜對他的話沒有任何興趣,就帶著孩子析禱去了。後來,這種刺鼻的氣味經常使她想起梅爾加德斯。 除了許多鐵鍋、漏斗、曲頸瓶、篩子和過濾器,簡陋的試驗室裡還有普通熔鐵爐、長頸玻璃燒瓶、點金石仿製品以及三臂蒸餾器;此種蒸餾器是猶太女人馬利姬曾經用過的,現由吉卜賽人自己按照最新說明製成。此外,梅爾加德斯還留下了七種與六個星球有關的金屬樣品、摩西和索西莫斯的倍金方案、煉金術筆記和圖解,誰能識別這些筆記和圖解,誰就能夠製作點金石。霍·阿·布恩蒂亞認為倍金方案比較簡單,就入迷了。 他一連幾個星期纏住烏蘇娜,央求她從密藏的小盒子裡掏出舊金幣來,讓金子成倍地增加,水銀能夠分成多少份,金子就能增加多少倍。象往常一樣,鳥蘇娜沒有拗過大夫的固執要求。於是,霍·阿·布恩蒂亞把三十枚金幣丟到鐵鍋裡,拿它們跟雌黃、銅屑、水銀和鉛一起熔化。然後又把這一切倒在蓖麻油鍋裡,在烈火上熬了一陣。 直到最後熬成一鍋惡臭的濃漿,不象加倍的金子,倒象普通的焦糖。經過多次拼命的、冒階的試驗:蒸餾啦,跟七種天體金屬一起熔煉啦,加進黑梅斯水銀和塞浦路斯硫酸鹽啦,在豬油裡重新熬煮啦(因為沒有蘿蔔油),烏蘇娜的寶貴遺產變成了一大塊焦糊的渣滓,粘在鍋底了。 吉卜賽人回來的時候,烏蘇娜唆使全村的人反對他們,可是好奇戰勝了恐懼,因為吉卜賽人奏著各式各樣的樂器,鬧嚷嚷地經過街頭,他們的宣傳員說是要展出納希安茲人最奇的發明。大家都到吉卜賽人的帳篷去,花一分錢,就可看到返老還童的梅爾加德斯——身體康健,沒有皺紋,滿口漂亮的新牙。 有些人還記得他壞血病毀掉的牙床、凹陷的面頰、皺巴巴的嘴唇,一見吉卜賽人神通廣大的最新證明,都驚得發抖。接著,梅爾加從嘴裡取出一副完好的牙齒,刹那間又變成往日那個老朽的人,並且拿這副牙齒給觀眾看了一看,然後又把它裝上牙床,微微一笑,似乎重新恢復了青春,這時大家的驚愕卻變成了狂歡。 甚至霍·阿·布恩蒂亞本人也認為,梅爾加德的知識到了不大可能達到的極限,可是當吉卜賽人單獨向他說明假牙的構造時,他的心也就輕快了,高興得放聲大笑。霍·阿·布恩蒂亞覺得這一切既簡單又奇妙,第二天他就完全失去了對煉金術的興趣,陷入了沮喪狀態,不再按時進餐,從早到晚在屋子裡踱來踱去。「世界上正在發生不可思議的事,」他向烏蘇娜嘮叨。「咱們旁邊,就在河流對岸,已有許多各式各樣神奇的機器,可咱們仍在這兒象蠢驢一樣過日子。」馬孔多建立時就瞭解他的人都感到驚訝,在梅爾加德斯的影響下,他的變化多大啊! 從前,霍·阿·布恩蒂亞好象一個年輕的族長,經常告訴大家如何播種,如何教養孩子,如何飼養家畜;他跟大夥兒一起勞動,為全村造福。布恩蒂亞家的房子是村裡最好的,其他的人都力求象他一樣建築自己的住所。他的房子有一個敞亮的小客廳、擺了一盆盆鮮花的陽臺餐室和兩間臥室,院子裡栽了一棵挺大的栗樹,房後是一座細心照料的菜園,還有一個畜欄,豬、雞和山羊在欄裡和睦相處。他家裡禁養鬥雞,全村也都禁養鬥雞。 烏蘇娜象丈夫一樣勤勞。她是一個嚴肅、活躍和矮小的女人,意志堅強,大概一輩子都沒唱過歌,每天從黎明到深夜,四處都有她的蹤影,到處都能聽到她那漿過的荷蘭亞麻布裙子輕微的沙沙聲。多虧她勤於照料,夯實的泥土地面、未曾粉刷的上牆、粗糙的自製木器,經常都是千乾淨淨的,而保存衣服的舊箱子還散發出紫蘇輕淡的芳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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