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匱書後集卷四十二

卷四十二

　　王之仁、張鵬翼列傳

　　王之仁
　　張鵬翼

　　▼王之仁，北直隸人。弘光監國，之仁以備倭將軍，出鎮定海。

　　乙酉，南都陷，北兵至浙，督撫張秉貞發令箭促之仁歸款；之仁至省，以舊總兵印上，而留其「備倭」者。之仁剃髮降，陳洪範力保以原官複任。至寧波，余姚孫職方嘉績、熊給事汝霖於閏六月初八日起義，推轂之仁為大將軍，出守錢塘江。魯王自台州至，封之仁為武甯侯，派守西興渡。自乙酉七月至丙戌二月，各營株守江上，日以劇戲豪飲，般樂怠傲；之仁望之心碎，乃上疏魯監國，言「事起日，人人有直取黃龍之志。乃一敗後，遽欲以錢塘為鴻溝，天下事何忍言！臣今日計，惟有前死一尺，願以所隸沈船一戰。今日欲死，猶戰而死；他日即死，恐不能戰也！」三月初一日，清兵驅船開堰入江；張國維命之仁統水師，從江心襲戰。是日東南風大起，之仁揚帆奮擊之；清兵覆數舟，帶甲兵死江中者亡算。以功，晉興國公。五月二十七日，清貝勒屯兵北岸，以江涸可試馬，用大砲擊南營，碎方兵中廚鍋灶；方國安曰：「此天奪吾食也！」更念隆武曾以手敕相招，入閩必不用；即不支，便道可退入滇、黔。二十七夜，遂拔走；至紹，陳兵劫監國南行。二十八日，江上諸軍聞報，俱潰，鄭遵謙入海。二十九日，惟之仁一軍尚在，將由江入海。國維與之仁議，抽兵五千分守各營；之仁泣曰：「壞天下事者非他人，方國安也！清兵數十萬屯北岸，倏然而渡，孤軍何以迎敵？之仁有船可入海，公無舡，可自為計！」國維乃振旅追扈監國。之仁還寧波，載其妻妾並兩子婦、幼女、諸孫，盡沈于蛟門下；捧所封敕印，北面再拜，投之海。獨至松江，峨冠登陸；百姓駭愕，聚觀之。口稱：「大明興國公到南京請死！」至南京，門者以告洪承疇；令以單身入。之仁蟒玉進見承疇，大罵曰：「洪承疇！若官至八座，受國深恩；假作陣亡，反面事仇！先帝贈若官，立廟祠若、祭若，廕若子；若背義亡恩，操戈入室，平夷我陵寢、焚燬我宗廟！若通天之罪，過李陵、衛律遠矣！」承疇猶婉容下階勸慰之，餼之公館、餽以袍帽，之仁閉目不視；承疇猶不忍殺。會丹陽起義，有傳之仁為內應者；遂棄市。之仁衣冠植立受刑；從者十餘人，送之仁至市，灑淚而去。之仁臨刑，作詩數首，寧波士子刻傳之。

　　▼張鵬翼，浙江諸暨人；其先山西籍也。崇禎中，以副將分鎮山海關。

　　甲申國變，間道走金陵；屬東平伯劉澤清協，屯淮上。乙酉，揚州陷，澤清欲以其眾浮海入浙，適風壞巨艦百餘，遂降清；而鵬翼與李士璉、胡學海、張國柱等諸隊共入海，依巡撫田仰于崇明。及崇明陷，並走浙東；田仰以為功，拜內閣，鵬翼駐守寧。

　　丙戌二月，詔封永豐伯，調禦衢州；部眾律嚴，江東獨稱「有制之兵」。常過宿城市，身露立竟夜，兵不得入民居取一草。有兩弟，少弟繼熊尤英健，能平地奮起丈餘，貌偉傑，拙訥；與人一揖，若不能為恭：軍中呼為「三張飛」。時鵬翼與其兩弟奉命初至龍遊，有千人告益陽王擅制諸不法；鵬翼曰：「請得聞監國。」王輒閉關不納，鵬翼欲善諭之；親至城下，則矢石交加。鵬翼不得已，揮士進，百姓開城迎。益陽兵走，追至西門，流矢中王，王卒。因疏狀，有旨不問：遂至衢州。時淳安與開化俱陷，清兵逼常山；鵬翼乃令繼熊往守常山，營南門外高阜。偵者數輩不返，繼熊曰：「此必敵最近，為所擄！」夜提數百，促赴之。五鼓未飯，空腹與千人搏戰。自卯至午數十合，殺清兵過當；氣靡，漸退城下。常山百姓登陴，望見繼熊面紫赤，口流涎，知其餓極；猶袒甲奮大刀砍，縱橫如無人。俄砍空刀甚力，脫手墮地；複出佩刀，連擊殺七人。日晡，清兵後隊益至；戰小阻，乃退入常山。清兵逐之至關，疑有憊，不入。繼熊憤其敗績，引佩刀自刎北寺中；氣絕，猶僵立不僕。清兵懾繼熊威靈，棄淳安不守，久不跡常山一步。

　　六月，清兵入紹興，尋攻破金華；八月晦，及衢。鵬翼與通城王盛澂及徐職方為死守計，王督三門，鵬翼亦督三門。遣楊參將登臺，與清將語曰：「我兵不可以力下也！果天意屬清，清全有閩、粵，吾以城降。」貝勒不許。鵬翼誡王曰：「吾五鼓出城當沖，君裹甲飯飽斷後，幸一捷！此呼吸事耳，無他策。」而通城標將有內叛暗馳約開門入清兵者，請以衢降人裹其裝級，入叛將營中伺動靜；則是夜子刻先鵬翼起，輒縛徐職方而縱降人往邀清兵，清兵乃大至。鵬翼知內變，疾呼起。須臾門開，清兵競入；鵬翼顧眾散，徐叱曰：「毋犯吾家！請以冠服往。」誡其子識吾褻衣，出永和樓。清兵叱不許乘馬，鵬翼怒斬其馬，步整攝詣貝勒。貝勒溫語欲降之，鵬翼罵，觸貝勒；乃令釘手足於門，刳其腸。凶聞至，其妻亦自縊；而通城盛澂引決，徐戰方亦於是日遇害。

　　石匱書曰：王武甯首先剃髮、張永豐手殪親王，江上諸軍皆疑其跋扈。而孰知其忠誠慷慨，誓死靡他；且能肉視虎狼、冰顧湯鑊，明目張膽，用請一死：真可與日月爭光！則彼奄奄自死牖下者，猶是婦人女子之態，二將軍所掀髯而竊笑之者矣！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