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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明末五王世家(有總論)

  我明自靖難之後,待宗室,其制愈嚴愈刻。在諸王之中,樂善好書者,固百不得一;而即有好飲醇酒、近婦人,便稱賢王,遂加獎勵矣。當其一出藩封,兩長史、一承奉,如古之三監,王不得縱意自為。而一藩宗祿,出於本郡太守;故見太守如見嚴師畏友,得其和顏悅色,便屬異數。而本郡鄉紳,亦畏之如虎;受其欺淩,不敢與校。所屬宗人,不許其擅離境外。有住居鄉村者,雖百里之外,十日必三次到府畫卯;一期不到,即拘墩鎖下審理所,定罪議罰。故宗室之人,大略皆幸災樂禍;國家稍有變故,無不懷「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之願矣。甲申北變之後,諸王遷播,但得居民擁戴,有一成一旅,便意得志滿,不知其身為旦夕之人,亦只圖身享旦夕之樂。東奔西走,暮楚朝秦,見一二文官,便奉為周、召;見一二武弁,便倚作郭、李。唐王粗知文墨,魯王薄曉琴書,楚王但知痛哭,永曆惟事奔逃;黃道周、瞿式耜輩欲效文文山之連立二王,誰知趙氏一塊肉,入手即臭腐糜爛。如此庸碌,欲與圖成,真萬萬不可得之數也。餘故以我朝得天下之正,無過太祖;失天下之正,無過思宗。崇禎甲申三月,便是明亡。而幸吾先帝不系子嬰之組,不入景陽之井;身死社稷,決烈光明!四海之內,無不痛心疾首,思與先帝同日死者。作史於此獲麟絕筆,豈不圓成我大明之天下「以正始、以正終」,轟轟烈烈,可與日月爭光?而後乃綴附弘光,癡如劉禪、淫過隋煬;更有馬士英為之顛覆典型、阮大鋮為之掀翻鐵案,一年之內貪財好殺、殢酒宣淫,諸凡亡國之事,真能集其大成。故主之思,塗抹殆盡!余故以五王之事蹟,仍散見於各藩之世家;而若夫成敗之始末、遷播之方隅、羈縻之歲月、擁戴之臣工,則未之詳也。為作明末五王世家。

  福王世家(馬士英、阮大鋮立于南京,年號弘光)

  福世子由松,福王常洵長子也。獻賊避闖賊入蜀,蹂躪河南;城破,福王殉。世子逃出,附潞王舟至淮安,寓清江浦,編戶杜家。世子為人佻傝輕狂,無藩王態度;淮安人不加禮貌。

  甲申北變,南都諸大老議立新主。阮大鋮深恨東林,欲報復之;與馬士英謀曰:「東林黨人,恨入骨髓;不殺盡東林,不成世界。幸喜有一與東林為世仇者,近在淮安;若立為天子,則東林人必殺盡乃已。」士英曰:「誰與東林為世仇者?」大鋮曰:「向年福王未出藩封,為東林人所排擠摧偪;妖書、梃擊種種誣陷,貴妃、福王深受屠毒。今世子在淮,若迎正大位,必報復舊仇;則東林可殺也。」士英曰:「國變之後,桂、惠、瑞三王未有消耗,而福世子又非人望所歸,如何得立?」大鋮曰:「南都兵柄,在君掌握。第以軍中欲立福王,以此為辭,人皆箝口矣。」士英曰:「非君智囊,孰能辦此!」於是集朝中文武公侯、巨卿大老,備鹵簿迎福世子於淮甸。及至南京,即欲正位。京畿道禦史祁彪佳言:「今當草昧,名位未定;暫受監國,此是正理。」於是暫稱監國。不踰旬日,即朝賀稱尊,改元弘光。以馬士英為東閣大學士兼理戎政尚書事,兵部尚書史可法等升遷有差。起王鐸、薑曰廣與錢謙益等入內閣辦事。祁彪佳以巡撫出守蘇、松、常、鎮。

  北京破,各鎮統兵官黃得功、劉良佐、高傑、劉澤清皆擁兵南下。高傑先至,欲寄家眷于揚州;百姓閉門抗拒,殺傷多人。朝命史可法以閣部至揚,分汛立營,安插四鎮。事平之後,即以可法坐鎮淮、揚,以為北門鎖鑰。

  馬士英在朝,即剡薦阮大鋮;有旨賜冠帶,召對平臺。諸朝臣交章劾之,留中不省。大鋮以沿江要害備陳入告,遂以操江部院委任大鋮。大鋮進疏,請以六等定罪,察核北京投降闖賊諸臣;遂逮周銓、周鐘、項煜、光時亨等,置之重辟,決不貸。時朝臣股栗。

  為時無幾,高傑以偽皇后童氏送至南京;弘光不認,下獄論死。又無幾,有偽太子王子明事,命內外諸臣及曾任東宮講官者嚴加識認。諸臣以其應對舛錯,皆斥為假冒。獨問官刑部主事錢鳳覽上疏力爭,謂看驗皆實;上怒,下獄。法吏諷之曰:「苟易汝言,則生矣!」鳳覽抵死爭之,堅不可易,竟坐誅死;而王子明坐死,待決。靖南伯黃得功飛疏奏曰:「太子真,固不可殺;假,尤不可殺。若真,則諸奸趣承阿附,皆無實言;若假,則留置獄中,事久論定。俟東宮確有下落,殺之未遲。如若糊模妄殺,本鎮提兵到闕,必盡誅殺吾半信半疑之太子者!慎之,毋忽!」王子明得留系獄中,不敢即殺。馬士英以夙憾,遣緹騎逮湖廣巡按禦史黃澍。澍以甯南伯左良玉兵勢,殺緹騎;即發檄詆士英之奸邪,提兵向闕以「除君側之惡」。士英大懼,悉發南部精銳,屯匝蕪湖;覆命靖南伯黃得功移鎮蕪湖,截關死守以禦左兵。此時清兵南下,淮、揚告急,馬士英但以堵截蕪關為第一急務;史可法羽檄星馳,置之不理。揚州一失,門戶盡毀;南京一路,如入無人,馬士英攜家口輜重、歌兒舞女潛遁江南。弘光力追士英不及,誤走蕪湖,遂投靖南營內。

  是時弘光既遁,南都百姓擁太子王子明出獄,舁居大內。途遇王鐸,群起毆之;曰:「是主殺先帝皇太子者!」奮拳毒毆,遍體受傷,須盡落;忻城伯趙之龍拘系去,收之獄中,乃得免死。清王子到教場,匝營天壇,百官朝見;子明含璧出降,坐之席次。九王子責弘光無道,貪位滅親,欲妄殺太子;自罹天誅,無所逃死。

  花馬劉率先降清,詭言逃至蕪湖,與得功合兵以圖恢復。得功裨將田雄,潛發一矢,中得功咽喉;得功拔矢歎曰:「吾部下小子如此,不可為矣!」遂拔刀自刎。田雄縛弘光同花馬劉獻俘南京;時正炎暑,弘光向忻城伯索一蚊帳,不可得。解至燕京,看守太醫院。逢節日,賜宴一席,弘光暢飲極樂;隨賜弓弦,勒令自盡。

  石匱書曰:我朝天下,不亡于正德,應亡於天啟。若我先帝,勤儉精明、銳意圖治,宵衣旰食、惕厲焦勞;其奈有君無臣,社鼠城狐,共亡其國:實是中興之令主,反為亡國之孱王。天道至此,顛倒極矣!但其正命殉亡,身死社稷;千秋抱痛,萬姓悲思。漢、唐、宋末代之君,所不能效其萬一者也。余故于甲申三月,遂痛明亡。乃以弘光、永曆僅列世家,不入本紀;此則痛思先帝,真同鵑泣。世有罪我,竊附麟書。

  唐王世家(黃道周、鄭鴻逵立于福建,年號隆武)

  唐王聿鍵,為唐定王第七世孫襲封也。先是,崇禎間,賊四訌,王憂之。丁醜,上書請特奉敕收諸砦義勇以靖亂;廷議以為非所當言,從謀叛例,發南京高牆。王在禁,益讀書;博極今古,走筆數千言。如是八年,所著書盈尺。性剴摯推誠,人樂為用。甲申國變,出高牆。乙酉,南都複陷,王抱憤南走。遇戶部郎中蘇觀生於嘉禾,觀生說以大計,宜稱尊號以收人心,圖恢復。會鄭鴻逵師潰鎮江,以所部潛歸閩,便護王行。於是尚書黃道周等率諸臣勸進,以閏六月之一日行監國禮;遂于次月即皇帝位,改元隆武,駐蹕福州稱行在,改福州府為天興府。首下登極、分封、親征三詔,皆出自御筆;遠近捧讀,無不流涕,願為效死。群臣進爵有差,以原任大學士何吾騶為首輔。拜觀生為大學士,開儲賢館。而以封疆剿恢盡委三鄭,皆封侯。複設蘭台館,特開鄉試;又覆試,得一百數十人,禦定葉瓚為元。封介弟聿為唐王。

  先是,魯王以海避難台州,亦於七月受起義諸臣之請,監國紹興,當清戰力。而靖江王傲,擅弄兵,縶巡撫瞿式耜,以總兵楊國威為先鋒;上命兩廣總制丁魁楚討平之,更立靖江王亨歅,而封魁楚平粵伯。尋殺知縣朱健之棄城者。令兵科給事中劉中藻奉尺一詔書下魯。魯文武鹹以勢當敵,不宜內自哄,且魯未有大號;而唐以叔父尊,叔父未有子,可以監國為後,合力以禦清兵:開詔便。而閣部熊汝霖及國舅張國俊、中書謝龍震數人又以唐、魯皆我高皇帝初分封支等,閩僻安遽大,未嘗以一矢相助,乘厄而欲下之,不可以為名;且唐何忍撤蔽,以自露於清;吾寧獨瘁,以聽天之所與:不開詔便。適唐鎮鄭芝龍密表于魯,願釋唐而私馳驅魯;識者曰:「彼私于魯,何必不私於清;貳唐者,不可信!」而監國誤聽之,擊案曰:「有如言開詔者,與眾棄之!」遂令道臣王紹美、沈彩往,與叔父平;而江上文武,則大率密表潛稱臣於八閩矣。

  丙戌三月,閩令禦史陸清源賚餉三萬兩,犒江上諸師,猝為馬士英中軍張體元所劫;殺清源,複遣諸科部來監水營師。總之,不以聞監國,而監國亦故不知也。諸文武頗以一家事,恐外唐勢必前後躓;而唐乃盡取魯溫、台之粟,以官郡邑。江上師不下二十萬,逡巡饑。五月,不戰潰。

  先是,閩京尚講門戶;閣臣黃道周素與鄭芝龍不協,每事抵牾。於是諸臣交章論芝龍逗遛以附道周;而道周論事固執,不能善用鄭氏。閣臣觀生力勸上出師贛州,以信天下。科臣金堡至,請上仿漢高皇帝故事,自稱使者,單騎走贛楊、萬軍,並敕諸路並進;不省。乃芝龍果與清約,俟擠魯錢江,當盡撤嶺上以待;固不欲帝出,且挾以自重。閣部道周同定鹵侯鄭鴻逵不進,道周以二十餘騎前導,被執;至南京,死之。而兵科給事中張家玉同永勝伯鄭彩師出杉關,向江右;甫解撫州之圍,輒入關自保。上不得已,移蹕延平,以示車駕且旦發;閣臣觀生領諸部兵先出南安,以聲慰贛州。時總兵黃志志獨治戰艦三百餘號,令遊擊羅明為先鋒,順流下;清牽纜縱焚之,明大敗,贛州竟無援。

  清既走魯,且跨仙霞嶺如無人,下浦城。八月,清兵將至延平,上乃微服走汀州;為清鎮李成棟所逐,遂遇害。上無子,弟唐王聿走廣州;廣州立之,國號紹武。甫四十餘日,城破,見害。

  上才長於文辭,恭己儉約如韋布。內無妃媵,止皇后曾氏相隨;每有大事,輒商之。不設監寺,嘗呼內庭,便衣冠與群臣語,爾汝如家人。特好古今典略;開蘭台館,命禮部尚書曹學佺主之,修「先帝實錄」。所賜姓朱成功,鄭芝龍子也;芝龍降清,成功獨不從,斷洛陽橋,稱兵以拒父兵,出沒海上。

  石匱書曰:唐王任意竟行,未免受鹵莽決裂之報。當其請纓禦賊,則逕自出境;流離入閩,則逕自稱尊;敵未臨城,則逕自逃竄。登極三詔,徒自誇張,毫無實際;則所籌皆紙上空言、所行則蒙皮弱質,欲以羈縻天下、恢復皇圖,蓋斷斷不能者也。是以在閩之日,亦受制強藩,幾同漢獻;稱制之後,欲併吞魯地,妄效祖龍。中途受縛,國破家亡,則何所拯救哉!唐王多讀書史,倘見「北地王傳」,自應媿死矣!

  (附)唐王聿傳(顧元鏡、王應華立於廣東,年號紹武)

  唐王聿,隆武第四弟也。隆武改元,封聿為唐王,主唐祀。

  丙戌閩敗,王浮海至東粵。十月,桂王已監國端州;大學士蘇觀生素不能于平粵伯丁魁楚,遂擬尊王以抗桂。於是倡言唐介弟宜立,與布政使顧元鏡及鄉官侍郎王應華、吏部郎中關捷先等,以十一月之朔,請王監國。使主事陳邦彥奉箋觀肇慶,未返;五之日,輒稱尊號,改元紹武。群臣朝賀,以軍國專任觀生。及邦彥奉諭示觀生,觀生不省。於是超拜主事,簡知遇,為兵部戎政尚書;王應華為右僉都禦史。督所撫石、徐、鄭諸姓水師,與肇慶之師戰三水。肇慶敗,續殺其巡撫林佳鼎及監軍夏四敷、總兵龍倫,王沖厚無所裁。觀生潔清,寡遠略。元鏡、捷先時以推立功,拜東閣大學士兼兵部侍郎。覃恩無數,濫及不率,而號令不出四門;諸豪健閉圍,傲未服。

  清撫督佟養甲及鎮將李成棟自閩下潮、惠,率開門降;隨用兩府符印,偽郵廣州,報清騎不至以解其疑。觀生顧信之。十二月望,王方視學閱射,群臣朝服候。行禮未畢,俄報清兵至;觀生曰:「潮方奉啟頗安,此妄言為賊間惑眾,斬之!」三報,斬三人,則清李成棟以十七騎斬東門入。或告觀生:此花山義砦就撫來;觀生喜。須臾,清兵滿塞道。王急變服,從後庭踰垣出走,匿大學士王應華家;嗣恐跡至,複間走洛□裡,為邏者所得。時宿衛可萬人,變起倉卒,不及呼;而市民猶執槊摧清騎二人。剃髮令下,不如令數百人,皆見殺;婦女以貞自裁,不可數。於是大學士元鏡獨先繳印露頂,諭居民稱:「逆藩授首,百姓安枕」云云。是日殉難,為大學士蘇觀生、太僕卿霍子衡——一家九人、國子監司業梁朝鐘、行人司行人梁萬爵,各有傳。十八日,凡諸王之附居廣州者,皆見害於演武場。而唐王獨拘系東察院,清使人饋酒食;王曰:「吾若飲汝一勺水,何以見先帝地下!」竟不食;因逼令自盡。

  石匱書曰:死一君,複立一君,踐祚繼統,視為兒戲。亦如文天祥所謂「立君以存宗社,存一日則盡臣子一日之責。蕞爾須臾,所不計也」;益王既殂,衛王繼立。蘇觀生得其死所以了生平,則亦已矣;若以成敗利鈍責備觀生,是猶責文天祥以燕館徒生、責張世傑以崖山空死也。設身處地,亦複奈何!

  桂王世家(丁魁楚、瞿式耜立于肇慶,年號永曆)

  永明王由榔,桂王第四子也。神宗五子:泰昌嗣立,福王常洵封河南,桂、惠、瑞三王同日出封;桂,國于楚之衡州。癸未,賊張獻忠懼闖自成之逼,南走,遂陷武昌;故輔賀逢聖死之。賊自長沙、嶽州,取路入蜀。時桂、惠二王並避難梧州,桂王薨於梧。王長子早夭,三子安仁王由亦夭。四子由榔,初封永明王。永明有弟二人,未封;嘗陷賊營,獻忠逼之朝,且擬易己姓官之,一曰「張龍」、一曰「張虎」。二人不肯拜,大罵;見害。

  丙戌九月,閩敗,尋贛州亦不守。兩廣總制丁魁楚及廣東巡撫王化澄、升任廣州知府嚴起恒、都指揮使馬吉祥等檄廣西巡撫瞿式耜,率諸臣箋請永明詣肇慶;於十月之十日午刻,先行監國禮。聞廣州蘇觀生等奉唐王稱尊,即於十一月之十有八日即皇帝位,受群臣朝賀,以明年丁亥為永曆元年。尊嫡母張、生母王並皇太后,冊封王妃為皇后;諸臣進爵有差。上謙仁渾大,丰姿沖遠。時使給事中彭耀通情于廣州,唐殺耀,而遣兵部侍郎湯來賀致書肇慶,且曰:「讓為上,和次之,戰最下矣!」上不報,而因唐使陳邦彥袖敕觀生。監軍道林佳鼎、總兵龍倫輕與廣州戰,全軍沒。會廣州為清兵所襲;十二月之十八日,上釋肇慶,走粵西。清鎮李成棟追至峽江,適巡撫瞿式耜方練兵峽江,壁壘望駕,得保桂林;已而峽江戰敗,清兵益進。

  元年(丁亥)二月之望,上複釋桂林,奔全州;而式耜與參將焦璉留守桂林。時平樂、陽朔等處皆望風降清,清收我叛卒合攻桂林,眾寡不敵,城且破;璉獨巷戰勝清,清兵退去,城全。詔加式耜吏、兵二部尚書,封臨桂伯;封璉為新興俟。時總兵劉承胤者號「鐵棍」,駐武岡州,迎蹕。上至武岡倉皇,有周老者以布衣為日進膳,上頗甘之。承胤挾勢驕蹇,政事傍落;督師何騰蛟露章劾之,請移蹕,不果。久之,承胤將劫駕降清;皇太后藏密詔於面中,馳賜騰蛟。騰蛟救至,上出走;承胤輒叛歸清,以清躡駕。武岡陷,兵部侍郎傅作霖、吏部郎中侯偉死之,都禦史米壽圖、吏部郎中李若星為亂兵所殺。幸斗門陳將軍與清戰,上得離武岡,幾為所及;從靖州憩南寧,依征蠻將軍陳邦傅。封邦傅慶國公,邦傅複驕蹇抗制。

  二年(戊子),皇子生。清金聲桓反正於南昌;未幾,李成棟亦反正于廣州,詔封聲桓豫國公、成棟惠國公。已,清陳友龍反正于靖州、郝尚久反正於潮州。成棟恭表迎駕;八月,上詣端州。成棟提兵踰嶺攻贛州,不利;退走信豐,渡河沈水卒。中權杜永和總其軍;追者至,與仗,大敗。時死於亂軍者,為兵部侍郎張調鼎、監軍道姚生文等四人。詔封成棟養子元胤為南陽伯,扈駕;而使杜永和督守廣州。

  三年(己醜),清使平南王尚可法、定南王耿仲明合攻東粵。冬十二月,清兵至南、韶,總兵羅成耀棄城走;清順流而下,諸城不固。朝議:出師三水撓兵,以便駕行。

  四年(庚寅)正月十有七日,帝釋端州西奔,而以李元胤留守。二月,上至梧州。永和守廣州力,清不得入。時□□伯張月總陸師、總兵吳文敏統水師,連與清戰,皆勝;迄十閱月,為仲冬之二日,力竭城陷。永和與大將李明忠、張月、吳文敏等航海保瓊州,總兵楊有光沒水卒;獨總兵范承恩被執降清。未幾,肇慶亦陷;李元胤見執於欽州,死之。久之,杜永和亦以瓊州降。乃是月之五日,廣西亦陷。先是,清定南王孔有德兵出廣西,王令大鎮馬蛟別路入,先破平樂,總兵朱旻如扼戰不克,殺妻子、自剄;而有德自提大兵抵桂林。留守瞿式耜,初與開國公趙應選、衛國公胡一清等同鎮桂林;適二鎮並移屯柳州,式耜單不可守。翰林院侍讀兼兵部侍郎張同敞知桂林必敗,泅水入城,與式耜共難;及城破,咸賦詩從容就死。靖江王與世子亦被執,見害。上釋梧州,曆潯州,慶國公陳邦傅半道間起,欲劫上為功於清;上猝以宮眷先去,邦傅竄皇嫂安仁王妃,劫百官眷屬及貲囊盡。而上踉蹌,頗又為交趾境上人所攔;邦傅疾通清兵逼駕,交趾釋駕而與清仗,上得從容保南寧。邦傅遂叛,殺新興侯焦璉降清。時秦王(孫)可望使人護帝于南寧。先是,獻忠之踞蜀也,盜尊號,設官屬,頗自製。丁亥,清發奮王以兵攻之,獻忠中箭死。其部養子十人皆冒張姓;孫可望等四人功多,輒偽自稱王以拒清;發奮王終不能有其地——可望為平東王、王某為撫南王、劉文秀為定北王、李定國為安西王。時劉文秀守蜀城,戰勝吳三桂於敘州;而可望與安西窺雲南。撫南早卒,裨將馮雙鯉統其軍。可望既下雲南,以沐天波為中軍,定國頗為所制。時聞桂藩正位肇慶,移蹕桂林;己醜,可望以兵出富州,令其侍郎楊畏知、尚書龔彝致書桂林,不稱臣、不奉年號,署平東王字號,書中以合師剿寇為名,意在請封。陳邦傅方駐南寧,怯可望,請封秦王。閣臣嚴起恒等十三人力爭,謂「可望從賊,大亂所由始;且未建尺寸功,倔強如故。不可許。」邦傅竟擅作偽敕,封可望為秦王;意以恃可望,即得罪無慮。敕中有雲:「朕將率天下臣民,尊禮如古仲父。秦王總統天下兵馬錢糧,節制諸文武,以監國親王體統行事」;仍偽鑄秦王印以給之。可望亦知出邦傅不真,故令禮部謄黃;始用永歷年號,自稱「監國秦王臣」表謝;仍佈告雲、貴、楚、粵諸勳鎮。朝廷不敢問。至兵駐貴州,遣總兵郝九儀等即南寧護駕,實欲藉以讋眾自大。此時朝廷尚有朋黨,都禦史袁彭年、吏科給事中丁時魁、工科給事中金堡、兵科給事中蒙正發、禮部侍郎劉湘客好彈射,不顧情面;舉朝憚之,目以為「五虎」。後上奪於群議,以彭年掌案久,反正有功,免議;而四臣皆下獄,堡與時魁皆戍而餘俱徒。可望所遣九儀驕恣;居數月,忽稱秦王令旨,清君側十三人及內官;意實銜沮封故事也。上不得已曰:「朕實未知之。」九儀乃擅使人伺閣臣,起恒方刺舟拜客,擊之落水死;禮部尚書郭之奇逃,兵部侍郎楊鼎和、吏都給事中劉堯珍及科臣吳霖、張載述皆見殺,內監張福祿、全為國皆淩遲,而兵科金堡以先得罪遣免。帝內悼者數日。冬十月,清有德以兵破柳州;趙應選、胡一清棄城走,合保南寧。清乘勝攻南寧急,上釋去;清追之,距三十裡而近,忽烈風起,摧林木房屋,人不能正立,追者疑不進。上得所謂土司安龍所者,以其名善,改為安龍府居焉。安龍無險,上居此,再鳳凰見,土兵畏不敢犯。於是可望至土司,將入朝,擁二百甲士從,中懷叵測;上傳諭曰:「可望來意,朕已悉知。今日晡矣,須明日。」明日,可望入,局促中亂,不知所云,成禮而出;歎曰:「吾見此公,未免氣盡!」嘗請國寶至其府;上曰:「姑與!」令中書捧至。可望猝索觀;中書曰:「必齋戒設壇而後觀寶!」可望色變曰:「如是乎!」中書懼,退而自縊死。明日,可望遽觀寶,忽雷震殿角,如欲臨其首者;可望驚,使人護還之。時安西李定國方征緬及小西天資其糧仗,未及扈駕。

  六年(壬辰),可望出師,敕李定國率鄂國公馬進忠等戰清黃沙,大勝之,殺清將李養性等;壁大榕江,與清有德複戰嚴關。時清將李蝦頭髮矢,會定國裨將炮發而斃;有德勢大促,退保桂林。七月之二日,定國圍桂林;有德親登城觀營,見近城頂高,兩旗矗,知定國據險厄,舉止失措。定國用象陣,以象攻城門,門開;有德遽殺其妻,舉火焚,亦自剄。定國俘其母子以歸;獲叛將陳邦傅父,剝其皮為寢具。於是平樂、南樂等處,傳檄定。有德梟將線國安、金節等皆驚退去,而清守梧將士亦登舟東去。八月,定國進攻楚,馮雙鯉領前軍已至湘潭;十一月,清謹親王以兵援楚過洞庭,雙鯉畏避,入可望軍。而定國戰衡州敗績,走竹山;謹親王追之,定國軍返射,洞王喉而死。清師敗,軍中得遺盔,始知之。清法,王死,一軍無生者;多羅貝勒定遠大將軍鼓其餘眾,力禦定國;定國釋衡州,退武岡,保永州。時桂林聞定國退去,藩臣蔣先達、鎮將徐天佑、臬臣徐定國鹹棄城走;久之,清不至,定國複入守之。清線國安至,城空,複陷。可望以定國失事具罪之,定國不敢歸。

  七年(甲午),定國銳師間道疾馳東粵,直抵肇慶,襲清遠;清堅壁以老之,定國完師退。而可望方撤安龍,煙火數百里,上幾危;定國至,乃免。定國複拔平樂,退南隘。複攻桂林,中軍文武材築火于地,方欲崩城,而誤藥發自焚;國安乘勢進擊,定國複保南隘。

  八年(乙未),可望使人召定國;定國疑,必不應。可望遣馮雙鯉以兵三千名曰助戰,實陰圖之也;定國知其意,走潯州。將渡湖,馮師追及;定國曰:「汝等總以效死我明;果不失初意,從我入粵東,功不朽。必欲相逼,定國先自沈以明無他!」眾感泣,遂以三千人為先鋒,疾下清高、雷、廉三府。分兵三道:一令天威營攻肇慶,清守堅,不破;一令義胡營攻高明,擒郭虎;而親率兵攻新會,困數月,城垂陷者數,城中人相食幾盡。適清兵援者至,且即休;兩王力盡即出,出定國後。定國師老氣惰,且內顧,恐可望有變;中疑,一戰敗歸。清兵追至南寧,定國一夜開門走,即安龍;與百官奉上蹕間道直走雲南,即可望居故黔南府為宮殿。戒備已寧,可望知之,以兵反戰定國,不勝;可望兵益散,走武岡。進封定國為晉王,屯貴州,設要害以扼清兵。

  十年(丁酉),清突入貴州,定國不戰棄去,盡以其民入雲南;而令大將漳平伯周

  金湯固南寧,墐戶墉。

  十一年(戊戌),可望憤失權,陰竊定南孔之子庭訓降清;降表猶尊明主,但欲控大國以報仇。清受其降,故不令督師複出而他遣;明將軍營雲南,遂陰通於可望所最親為內間,開門納清兵。定國不及戰,以上脫走。清於己亥三月之二日入城,屠六日乃已。

  石匱書曰:甲申北變之後,遂有唐、魯、楚起於閩、浙;而此時遂有諺曰:「唐楚魯(糖醋鹵),甜酸苦。」曾不移時,而三藩皆滅;而自兩粵流移,相持日久,無過永曆。而總記永曆所盤桓之處,席不暇暖,又即遷移;守不多時,又即旋失:困苦流離,亦已極矣!然聞其多畜常侍、流配諫官,犯顏直諫毫無二心如金堡者,亦遭斥逐;他可知矣。迨後走遍天涯,仍為俘馘;欲如海外魯王考終正命,不可得已!為之三歎。

  魯王世家(張國維、朱大典立於浙東,年號魯監國)

  魯王以海,魯王幹山弟也。幹山殉難,魯王襲封。甲申北變,魯王遷播至越,疏請安置台州。

  乙酉,清兵至武林,魯王於是年六月至紹興監國,畫江死守一年。江上兵散,遂棄紹興,走依張名振于石浦。

  已而閩事大壞,唐王走汀州,不返。鄭彩以舟師自保海上,名振乃以監國詣彩;且曰:「隆武一家,好為之!」彩乃扶監國複起,恢建寧、興化二府及福州諸下縣,困省圍垂破;而清以其督陳錦援之,複破建寧,而福圍亦解。是時沈宸荃、劉沂春、吳鐘巒、朱永佑、李向中同張名振、阮俊扈監國航至舟山;舟山為黃斌卿汛地,請曰:「主誠即次則可;恐久居,接壤寧波與清兵近,恐不安!」眾疑斌卿為唐不與魯,勢必不利監國;於是平西將軍王朝先與蕩胡侯阮俊,且將私起攻斌卿奪其地,安監國。監國為敕勸諭之,令毋內自殘,語極溫;斌卿感泣,方拜敕倒地,而朝先已使人伺間舉刀陷斌卿背,離其體矣。監國心傷之,不言。遂以參將府作行宮,進張肯堂同沈宸荃皆大學士。初,熊汝霖以閣部扈駕,為鄭彩所劫,隨拜錢肅樂為大學士。肅樂病卒琅琪山,繼以馬思理;亦病卒,而拜宸荃、沂春二人。時沂春子苦請沂春去,監國放沂春。而肯堂者,以唐都察院左都兼吏、兵二部尚書加少保,奉命督斌卿西征之師;唐敗,留舟山。監國心憐斌卿,乃特相肯堂,與宸荃同事。以朱永佑為吏部尚書、吳鐘巒為禮刑二部尚書,兵部尚書李向中、戶部尚書孫嘉績。平西伯王朝先,統陸師;蕩胡侯阮俊,統水師;定西侯張名振,總統水陸兩師。是後,邊海郡縣鹹弄兵遙應,舟山暗出粟接濟;蘇、松、寧、紹等處郭外一二裡,清不及問。至居民,歲兩輸不怨。

  辛卯,清乃大舉治艦,分三路入海:一從吳淞、一從台溫、一正出定海關。監國以八月之朔,親出視師而又祭海,嚴以待戰。十七日,清兵出定海,阮俊令水師江天保以四水船迎擊,敗清;沈其十三舟、擄十餘人,斷其右臂而歸之曰:「俾知我王師之不殺也!」俊易清,以為不復出定海,而分其勁師應南北二路,誡半月可複還協城守;俊自當定海之沖。閱五日,清兵複出定海,天大霧,迷咫尺不能辨,不意其猝接。阮俊傍哨舟,兵少不能戰,急呼奮所坐最大船壓之;而風止,船不可動。俊負奇力,兼有四長:一觀桅之毫髮,准所向無不的;一乘風犁船,其法最捷;一連炮四、五,一發水中;一手擲火桶,桶之發無不立焚。時清兵盡裹俊船,不敢上,俊乃手舉火桶;倉猝觸清桅,激反入俊舟,俊急躍水以解。清兵爭釣起之,蓋犯火以水淬之無生者。俊被縛,瞪目無一言;三日卒——為此月二十有一日也。於是清兵直薄城下,城中守禦力,炮傷清卒千人。相持十日為九月之朔,清布雲梯雜進。城上以鳥鎗的取之,無不立倒;投火焚雲梯,清兵退。次日,乃去城六、五裡,埋大炮十二門,環發。初以裸婦厭之,不甚中;久之,西門崩城丈餘,急築板塞,塞複陷數丈。城中火藥不繼,遂陷。時水師之禦吳淞,得勝歸;方擬協力,而勢不及矣。定西侯張名振扶監國南泛,宮嬪不及從。初,張後既失所,張國柱以獻於清;隨有張妃、陳妃侍。監國生世子二:長三歲,弘□;次二歲,弘。二妃與宮眷十餘人,抱二孤投井。一內官失其名,觀宮人入井盡,而自扼其傍。大學士張肯堂守北門,同一妾投繯雪交亭。先一日,門人蘇兆人依肯堂園亭,自縊死;肯堂降四揖,因自題「絕命詞」二首,有「傳與後人青史筆,衣冠二字莫輕刪」之句,遂舉火焚其家人二十余口。名振家東門,有母七十餘歲,及至親戚屬共五十餘人皆自焚。其幕下士顧心複,南直人,以諸生自縊學宮。大學士沈宸荃,先與同官李長祥不合,掛冠走舟山鄉僻;不見害。禮、刑二部吳鐘巒服酒不死,乃冠帶拜文廟,投繯死。吏部尚書朱永佑被執,清勸之降;永佑曰:「肯降,不俟今日!」語不擇音。脅間先洞一槊,然後砍其首去;家人不逃,伺間收其屍,葬舟山。兵部侍郎李向中亦被執,清帥曰:「李兵部高誼,歸我,可得複理舟師。」向中不肯,毒罵見害;家口俱縶至杭,其門人某為捐重資贖回。通政司參議鄭遵儉,遵謙從兄也;被執,不屈死。兵部職方司郎中李開國,紹興人,亦以諸生起;時以公務出外,念母,追入城,與母俱自縊。禮部主事董玄亦以越諸生起,先一日自縊,家人救蘇;次日城陷,潛走學宮,與鐘巒同義。又刑部主事林瑛,福建人;兵科給事中董志寧,寧波人;皆以諸生起,同縊學宮。又溫人林偉遠,以儒士起義其鄉;事敗,脫走舟山——失記其官,亦縊學宮。劉世勳,丁醜武進士,為掛印安洋將軍;城守時身被數箭,城陷,自剄。子諸生炳,曆官兵部主事,不屈見殺;家人俱自焚死。張名揚,定西名振之兄,為屯田總鎮;不屈,見殺。又總鎮馬泰,台州人,任城守,督戰力;城陷,闔門焚死。百姓皆忠義,無一室不自焚。或持槊於道,清曰:「棄槊活汝!」必迎刃沖數武,自盡死;餘不及盡記。獨戶部尚書孫嘉績,先以病死;其子延齡降清,皆歸裡。

  石匱書曰:從來求賢若渴、納諫如流,是帝王美德;若我魯王,則反受此二者之病。魯王見一人,則倚為心膂;聞一言,則信若蓍龜:實意虛心,人人向用。乃其轉盼則又不然;見後人,則前人棄若弁毛;聞後言,則前言視為冰炭。及至後來,有多人而卒不得一人之用,聞多言而卒不得一言之用。附疏滿廷,終成孤寡;乘桴一去,散若浮萍。無柁之舟,隨風飄蕩,無所終薄矣!魯王之智,不若一舟師;可與共圖大事哉!

  (附)楚將軍華堞傳

  楚王護國將軍華堞,字用章;讀書審大義。性慈愷,以至誠與人;凡偽進肝膈,亦涕泣從之。崇禎中,流賊張獻忠破陷楚地,狼藉郡縣,官兵不振。華堞叩闕上疏,自請聯絡山砦義勇,身先擊賊;詔授宣諭將軍。北都陷,與楚通城王盛澄東避吳之洞庭。

  乙酉,南都失守,蘇、松次第開門降。華堞間道走杭,謁潞藩,說以城守之計;曰:「我太祖高皇帝廓清之功,度越前代;德澤深美,二百八十年未厭也。大王以大國之遺,作屏皇家,休戚共之。而國祚憫至於此,撫膺北睇,何以為生!今以大王之賢,遠近所共聞;天下絕智殊力,方將憑附以勤其效死之義。周之子孫,能無眷然!嘉、湖為武林門戶,水陸呼吸,可通金陵;而背負錢江,以為險阻。宋人半壁,亦嘗有年。而況閩、粵、滇、蜀延袤萬里,猶吾故物。大王誠檄下三吳,與父老並奮;選將搴旗,勿謂中興絕業,非大王指顧事也!念先帝勞苦國事,卒以身殉;海內必有懷思而起者。而吾支姓萬億,既屬公事,敢不同心!吾見大王朝秉鉞而夕馬棰從耳。失今不為,時事一去,萬世不姓朱矣!他日求尺寸地為死所,豈可得哉?」王不省,顧以不擾民、全城為義。華堞又曰:「理有大小,務有緩急。今日之事,不宜以殺人為諱,以取譽為能;當顧其大者、急者矣!屠妻子,任盜賊,猶當為之。持踵而泣,婦人之義也;非所望于大王!」時陳洪範久為清間,艤舟北關外,以待清兵;力說王無戰,封府庫、籍戶口,北出郊迎便。王因曰:「公休矣,餘匪其才。此百姓之心,已不可任;吾誰與為之!」華堞作色曰:「忠義雖性成,在乎鼓舞之而已。朱家子孫謝勿力,彼何望而不跂向他氏。果提三尺劍,誓與國俱亡存;即孱弱可遣,此誰非衣食吾祖者哉!」王曰:「兵弱矣,糗饋且何從?吾為此,不失為知幾。」華堞嗚咽曰:「勤大義者,成敗非可逆料。今總兵方國安所部數萬,屯禦教場;而鄭鴻逵潰卒,尚可呼集。發佈政司存金,益以鹽運司所貯;即不足,貸商錢、斂急公,猶可支數月之用。此五營舊額出東、義,皆健;又召募良人,當一日至。線索在手,控縱間耳。毋以兵食阻大計!」語久,王意惓,終不悟。華堞出,歎曰:「王不觀古事,有諸王以其國奉人而得長世者哉!有可為之勢,顧自棄此國仇,何足與論事!」拂袖起,裂冠帶,擲地下;易縗麻,誓曰:「不復中原,以此見先帝!」旁觀者皆為涕泣。王果降清,至北都,見害。

  閏六月,各郡鄉鄙不約,一日稱兵,與清逆;大江以南,不下數千部。有王教主起海甯,領數百人,最先指武林,屯東門三十裡外;華堞潛出迎之,下拜:「公等為江南反戈第一,二祖列宗之靈,式憑之矣!」及教主夜襲城,孤無援;次日,輒壞。華堞聞之,撫手曰:「嗟乎!吾必以其眾也,而寡失之!」

  時通城王盛澄兵起湖州,華堞往共事;恢復郡縣,旋複失之。華堞戰不利,單身走江東。聞徽州初陷,金聲、溫璜死之,清守不固;華堞至徽,鼓創殘戰,恢復諸縣。鄭遵謙欲稱制王之,不果。久之,諸縣旋複陷。

  魯王監國紹興,華堞入謁;詔以原銜出督浙直陸師。華堞招賢碩、募勇士,以忠節感人,故慕從者眾。久之,為監國諸臣所忌。十月,錢、馮諸部鹹議合從,各割兵就其節制,進浙西,出敵背項,奉華堞為盟主,已移屯瓜瀝。禦史陳潛夫疏上,止之;華堞複還蕭山。尋封新安王,華堞不拜。唐藩稱帝閩中,馳敕封華堞為楚王,亦不拜;曰:「臣無功,無以王為!」

  明年六月,清兵渡錢塘,華堞亡走長興山中;欲複有所為,不果。清兵跡之,憤,自剄北岕山石磴之上;至今猶有血跡存者,蓋縗麻如故。

  石匱書曰:楚王見人粗布麻衣,惟有慟哭;蓋欲效申包胥之以淚存國,此其意也。奈孤掌獨拍,不能成聲。及見勁敵,束手無措;怒螳當轍、逐鵲爭巢,亦何益哉!但其聳湧潞王,語語碩畫;此時一失,後不及為。存其議論,亦見平林白水,尚亦有人;事之無成,蓋天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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