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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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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皇帝本紀 烈皇帝,光宗第五子也。母曰劉才人。天啟二年,封信王。四年,冊立嘉定周奎女為信王妃,出居王府邸。 七年八月二十二日,熹宗大漸,召信王入見,諭以「吾弟當為堯、舜之君。」信王惶恐不敢當,但雲「陛下為此言,臣應萬死!」再囑以善事中宮及委用魏忠賢等語。王出,上崩。魏忠賢自出迎王入,遍召百官;中外岌岌,恐有他變。百官遲疑,厥明始至殿門;宦者持門,不得入,告以宜服縞。既服縞,又言未成服,宜如常。群臣奔走出入者三,氣喘且不續,哀訴宦者,乃得入。既哭臨,司禮監太監王體幹及忠賢在喪次,獨體幹語禮部,備喪禮。忠賢獨呼兵部尚書崔呈秀入,屏人語移時,面奏信王曰:「大行皇帝某貴妃有遺腹,未誕;請寬登極之期。」信王霽顏許之,暫受監國,以俟聖嗣誕生。諸大臣爭之力,乃即以二十四日踐天子位;受百官朝,毋賀。朝時,忽天鳴。詔以明年為崇禎元年,大赦天下。加光廟、熹廟徽號,命禮部議生母貞靖賢妃劉氏尊諡及遷祔陵廟重典。以聖母弟和陽衛正千戶劉效祖封新樂伯。 九月二十七日,立信王妃周氏為皇后,諭停刑。東廠大監魏忠賢乞辭位,不許。奉聖夫人客氏出外宅。國子司業朱之俊劾監生陸萬齡、曹代請祠魏忠賢國學,宜罪;命下獄。忠賢乞止建祠,上優答之。給太師甯國公魏良卿、少師安平伯魏鵬翼鐵券。 十月,上以吏科都給事中陳爾翼欲嚴緝東林餘孽,諭曰:「群臣流品,先帝澄汰已久。朕初禦極,嘉與士大夫臻平康之理;毋事揣摩形影,以滋爭競。」禦史楊維垣劾兵部尚書崔呈秀,呈秀奏辯,求守制;不允。冬至郊天,仍著魏良卿行禮。工部主事陸澄源、兵部主事錢元愨疏劾魏忠賢,貢生錢嘉禎劾忠賢十大罪。疏上,忠賢哭訴於上。上命內侍讀嘉禎疏,使聽之,忠賢震恐喪魄;遂謫忠賢鳳陽司香祖陵,籍客、魏二氏家。忠賢出京,上諭兵部曰:「逆惡魏忠賢,擅竊國柄,誣陷忠艮,罪當死。姑從輕,降發鳳陽。不思自懲,素蓄亡命之徒環擁隨護,勢若叛然;令錦衣衛擒赴,治其罪。」時魏忠賢方宿阜城邸舍,其黨密報上旨;知不免,夜同李朝欽自經,崔呈秀亦自經薊州。所司以聞,上命九卿科道會議。議上,有旨:「逆惡魏忠賢掃除廝役,憑藉寵靈,睥睨宮闈,荼毒良善。非開國而妄分茅土,逼至尊而自命尚公。盜帑弄兵,陰謀不軌。逆婦客氏傳遞聲息,把持內外。崔呈秀委身奸閹,無君無親,朋攘威福之權,大開縉紳之禍。無將之誅,自有常刑。即會議明確,著行原撫按,魏忠賢於河間府戮屍淩遲、崔呈秀於薊州梟示,仍將爰書刊佈中外,以為奸惡亂政之戒。逆孽魏良卿、侯國興,著會官處決。五虎自呈秀外,李夔龍、吳淳夫、倪文煥、田吉,發附近衛所充軍。五彪田爾耕、許顯純,著監候處決;崔應元、楊寰、孫雲鶴,發邊衛充軍:以為附權蠹正之戒。逆婦客氏,送中宮張皇後勘問,以極刑處死。」命逮死各臣贓銀盡免之,釋其家屬。後,魏、崔黨次第伏誅戍遣。時魏璫甚熾,上不動聲色,剪滅元兇,旁無一人之助;神明獨斷,宗社再安,天下翕然稱之。 十一月,南京守備太監楊朝、浙直織造太監李實、承天太監李希哲、提督太和山太監馮玉、天壽山孟進、漕運太監李明道、崔文升並免。上禦日講畢,召閣臣入便殿,出薊遼督師王之臣疏,示之曰:「王之臣自雲贅員、又雲虛拘,非內臣牽制之乎?其盡徹各邊內臣。」乃頒諭曰:「先朝于宣、大、薊、遼、東江諸地,分遣內臣協鎮,一柄兩操,甚無謂。矧宦官觀兵,古來有戒,其概罷之!一切相度機宜,俱聽經督節制,無複委任不專以藉其口。」枚蔔輔臣,以錢龍錫、楊景辰、來宗道、李標、周道登、劉鴻訓入閣辦事。罷蘇杭織造,諭曰:「封疆多事,征輸重繁;朕不忍以衣被組繡之工,重困此一方民。其俟東西底定之日,方行織造。」 十二月,複故建文臣練子寧官。上禦便殿,閱章奏,聞香煙心動,疑之;出步階間,乃定。詢內官:「此何自至?」曰:「宮中舊方。」上亟令毀之,勿複進。太息曰:「皇考、皇兄,皆為此誤也!」禦史楊維垣參太監李永貞、劉若愚佐逆;禦史卓邁參李永貞舞文造孽,惡過忠賢。遂下永貞獄,戍顯陵。監生王之鼎劾大理寺副許志吉借黃山一案毒害民命,下志吉於理。監生胡煥猷論大學士黃立極、施鳳來、張瑞圖、李國榗當魏忠賢專權,揣摩意旨專事逢迎,浙直建祠各撰碑頌;宜亟罷,並糾督、撫、按之請祠者。法司引臥碑生員禁言事律,論杖,除名。立極等各疏辯,上慰答之。 崇禎元年(戊辰)正月,命司禮監斥賣魏忠賢田宅,因以賜第請。上曰:「俟東西底定,留賜第以待功臣,榜曰「策勳府」。命內臣俱入直,非受命不許出禁門。翰林院編修倪元璐上「辯東林疏」,禦史楊維垣疏駁之;元璐複反復辯論,上是之。時元璐屢言事,大學士來宗道嘗曰:「渠何事多言?吾詞林故事,惟燒香吃茶耳。」時謂宗道清客宰相。 二月,禮部請試天下舉子,命輔臣施鳳來、張瑞圖為總裁。事竣,賜宴殿前,以二輔臣所饋魏忠賢金爵飲之;二臣歸寓,即以病請,許之。諭戒廷臣,不得結交近侍。 三月,以侍讀學士溫體仁直經筵,以周延儒為禮部侍郎。 夏四月,禦史袁弘勳劾大學士劉鴻訓,禦史高捷、史繼之;鴻訓罷歸。 五月,上召廷臣於平臺,諭輔臣曰:「票擬之事,宜悉心商榷。」諭吏部曰:「起廢太多,會推宜慎!」責戶部措辦邊餉無術,侍郎王家禎引罪。論邊事,兵部尚書王在晉語未詳,命中官給筆劄錄進。諭刑部曰:「天時亢旱,用法宜平允!」 六月,上召廷臣於平臺,以插漢故,發帑十萬給邊吏。刑科給事中薜國觀疏營伍之弊,令自宣讀;至「關門虛冒」,上善之,複示諸臣。召提督京營保定侯梁世勳,戒以訓練士卒。命翰林官:凡值召對,入侍記注。次日,複召廷臣於平臺,以禦史吳玉「錢糧積弊疏」宣示閣臣。問何不指名?玉對曰:「此夙弊,非一人事,無可指名。」出黃承昊「清餉足餉疏」,問戶部侍郎王家禎,何濫增至此?曰:「皇祖入數多、出數少,故太倉粟紅朽,內帑又無算。後邊臣隨請隨給,出入不相准。」又讀至鹽法,閣臣請複祖制「開屯種引」;上然之。出宣府巡撫李養沖疏雲:「旗尉往來如織,不賂之,恐毀言之日至;賂之,愁物力之難勝。」上不懌。兵部尚書王在晉曰:「大同焚掠,宜以按臣勘,不煩旗尉。」上曰:「疆場事,仗一喇嘛僧講款,諸文武何為?鹵不輕中國耶!」諸臣退。是大同以插漢講款,不設備;故上責之。戶科給事中韓一良上言:「皇上召對平臺,有「文臣不愛錢」之語;然今之世,何處非用錢之地?何官非愛錢之人?向以錢進,安得不以錢償?臣由縣官居言路,以官言之,則縣官行賄之首,而給事為納賄之魁。今言蠹民者,俱咎守令之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薪俸幾何,上司督取,不日無礙官銀、則曰未完抵贖;沖途過客,動有書儀;考滿朝覲,不下三、四千金。夫此金非從天降、非從地出,而欲守令之廉得乎!科道號為「開市」,臣兩月來辭金五百;臣寡交猶然,餘可推矣!乞大為懲創,逮其已甚者。使諸臣視錢為汙、懼錢為禍,庶幾不愛錢之風可睹也。」上召廷臣於平臺,命一良誦前奏。上嘉之,超擢右僉都禦史。上諭閣臣:「內操軍士俱魏忠賢招來,留居禁中,不測可虞;一朝解散,又恐激變。不如善遣之。」因傳旨:「內操軍士,勞苦特甚,著給假一月,歸鄉省親;仍給月糧,從優犒賞。」眾軍歡悅。 秋七月,起在籍兵部右侍郎袁崇煥到京,晉尚書,為薊遼總督。召對平臺,上曰:「遼左跳樑十載,封疆淪陷,遼民塗炭。卿萬里赴召,有何方略?」崇煥對曰:「臣受皇上特達之知,起臣於萬里之外。倘皇上假臣便宜,五年而東事可平、全遼可複,以報皇上。」上曰:「五年滅鹵,便是方略。朕不吝封侯之賞,卿其努力!」崇煥又奏:「以主持責閣臣,以用人責吏、兵二部,以錢糧責戶部,以器械責工部。」上俱嚴諭,閣部諸臣皆凜凜應命。 八月,薊遼總督袁崇煥至鎮。上諭廷臣曰:「朕欲與大小臣工日籌庶務,而諸司各有職掌,恐不暇給。惟是輔臣左右弼予!自今非盛暑祁寒,朕當時禦文華殿閱章奏。」凡禦殿,翰林科道各二人備宣讀、中書舍人二人侍班。 九月十四日,上召督師王象幹至平臺檻內,去禦案咫尺;曰:「卿三朝元老,忠猷素著!見卿矍鑠,知督師袁崇煥薦舉不差。有何方略?」象幹對曰:「三邊之患,近因順義王與卜、哈二酋不和,兵連禍結,兩歲於茲。今日耍著,在連絡哈慎及朵顏裔三十六家,安插薊鎮沿邊住牧,為我藩籬,東擁關門,以斷右臂。二酋既撫,則永無邊患。」上曰:「觀二酋意,似不肯受撫者!」象幹對曰:「從容籠絡,撫亦可成。」上曰:「禦鹵當恩威並濟,不可專恃羈縻!」象幹又奏曰:「臣統禦插酋,二十一年矣。萬曆三十六年,虎酋聚兵十萬欲犯薊州,皇祖起臣總督薊遼;臣至密雲,遣官往諭,十萬之師還解。天啟元年,女直攻陷遼陽,熹宗召臣還部;後出鎮山海者三年,略無風草之驚:皆調和之力也。」上喜,傾聽久之;乃諭象幹曰:「卿年雖逾八十,精力尚強,朕心喜悅!卿撫插酋于西、袁崇煥禦敵於東,恢復功成,皆賴卿等之力也!」 十月,召廷臣於平臺,以「錦州軍嘩,袁崇煥請餉疏」示閣臣,閣臣求允發。上責戶部尚書畢自嚴。禮部侍郎周延儒曰:「關門昔防寇,今且防兵。前甯遠嘩,錦州尤而效之,未知其極!」上問延儒若何?對曰:「臣非阻發帑;雖予之,當益求經久之策。」上稱善。又責科道官言事失實,即召對商榷,徒具文耳。諸臣俱媿謝。 十一月,召甯陽侯陳光裕、襄城伯李守錡、清平伯吳遵周、誠意伯劉孔昭于文華殿,問京營整理若何?各有所對。上以守錡總督京營。會推閣員吏部侍郎成基命、禮部侍郎錢謙益等,禮部尚書溫體仁訐謙益天啟辛酉主試浙江、賄中錢千秋,不宜枚蔔。上召廷臣及體仁、謙益于文華殿,質辯良久。上曰:「體仁所參「神奸結黨」,誰也?」曰:「謙益黨與甚眾,臣不敢盡言。即枚蔔之典,俱謙益主持。」吏科給事中章允儒曰:「體仁資深望輕,如糾謙益,何不先于枚卜時?」體仁曰:「前猶冷局;今蔔相事大,不得不為皇上慎用人耳。」允儒曰:「朋黨之說,小人以陷君子,先朝可鑒!」上叱之,下錦衣衛獄、削籍。禮部以錢千秋試卷呈,上責謙益,引罪而出;旋回籍,除名為民。遂停枚蔔。 十二月,大學士韓爌入朝。上下焚毀非刑詔曰:「非法非刑,慘毒異常,允非盛世所宜有。著遵高皇帝敕旨,概從焚毀!」 二年(己已)正月二十日,上幸太學,行釋奠禮,命祭酒坐講「尚書」「堯典」。召大學士韓爌、李標、錢龍錫、吏部尚書王永光、刑部尚書喬允升、左都禦史曹於汴定逆案,諭以「首開諂附、傾陷、擁戴、頌美、建祠並雖未頌祠而陰行贊導者,據法依律,無枉無徇」。上又曰:「忠賢一人在內,苟非外廷逢迎,何遽至此!且內臣同惡,亦當入之。」閣臣以「外廷不知內事」對。上曰:「豈皆不知,特畏任怨耳!」次日,召閣臣,指黃袱所封章疏累累,曰:「此皆媚璫實跡也。宜一一按入之。」 二月,召廷臣於平臺,問「張瑞圖、來宗道何以不在逆案?」對曰:「二臣無實事。」上曰:「瑞圖善書,為璫所愛。宗道祭崔呈秀母稱「在天之靈」,其罪著矣。」問「賈繼春何以不處?」閣臣言:「繼春欲善待選侍,不失厚道;後雖反復,其持論間有可取。」上曰:「唯反復,故為小人;不可失入!」 三月,廷臣上「欽定逆案」,詔刊佈中外。以七等定罪:魏忠賢、客氏磔死外,曰「首逆同謀」,崔呈秀等六人;「交結近侍」,劉志選等十九人;「交結近侍次等」,魏廣微等十一人;「逆孽軍犯」,魏志德等三十五人;「諂附擁戴內監」,李實等十五人;「結交內侍末等」——俱配贖,顧秉謙等百二十八人;「祠頌」——照不謹例冠帶閑住,黃立極等四十四人。 夏四月,秦、晉饑,盜起,朝臣捐俸助餉。上曰:「諸臣興利除害,國家受益多矣;何必言助!」 五月,薊遼總督袁崇煥上疏,請巡視九邊;上允之。是月晦,巡至鎮江雙島,與毛文龍盤桓數日;于六月六日設賬房於山上,犒軍較射,遂縛文龍,數以十二大罪,出尚方劍斬之。疏聞,京師震駭。 六月,禦史曹榖奏雪太監王安之冤。上憫之,著還原官,家產仍給與子侄。詔各處媚璫生祠盡行拆毀。給還萬誣坐贓銀三百兩;諭曰:「萬冤死堪憐,解到誣坐贓銀,給還家屬,以旌忠直。」 七月,以司禮監太監曹化淳提督東廠。 十一月,北兵入遵化,直抵京師。兵部尚書王洽以兵薄都城,依律處斬。總督袁崇煥與總兵祖大壽尾其後至城下,但對壘相持,不與戰;上疏請入城養病,上不許。召崇煥陛見,勞以裘帽,即命歸營。是日,鏖戰城北,滿桂兵大敗。滿桂縋城入見,遂言崇煥差喇嘛僧往清議和,殺毛文龍以為信;今勾引入犯,以城下之盟,了五年滅寇之局。上差中使二人召崇煥面議軍務,崇煥欲勿行,而難於辭;乃言軍中見疑,請以二中使為質。上即令二人留質。崇煥陛見,上命滿桂與之面質;滿桂盡發其奸狀,崇煥免冠請死。上命錦衣衛堂上官拿送鎮撫司,立命滿桂往統其軍。祖大壽引大隊奪關而出,奔寧遠。北兵攻城,急詔天下勤王。 十二月,山西巡撫都禦史耿如杞同鎮將張鴻功領兵入衛。至涿鹿,兵嘩,大掠;如杞被逮下獄。兵叛散,與河南賊高如嶽、李自成合,推高如嶽為首,始稱闖王;賊勢遂盛。上召對閣部大臣,商榷大將,翰林院庶吉士劉之綸、金聲特薦布衣申甫。上即召劉之綸、金聲並召申甫,見於平臺。之綸面陳城內保甲、城外列營,設奇應援,相機調度;大當聖意。甫亦自言深諳兵機,更精車戰。上反復駁問,甫應對如流。上大悅,從之。授甫副總兵,理軍事;聲授山東道監察禦史,參贊軍務;之綸授協理兵部右侍郎,提督京營重城守禦事宜。北兵圍城四十餘日始西向,分投由良、涿抵灣、由灣抵通,一路搶掠、放火燒舡,至香河紮營。申甫統兵追躡,遇敵萬餘,束手無措;敵至叱之,甫與各兵皆自卸盔甲,跪而受戮。金聲以陣後脫逃。之綸內不自安,疏請兵以防通、薊;至遵化,力戰死。以司禮監太監沈良佐、內官監太監呂直提督九門及皇城門,司禮太監李鳳翔提督京營。進禮部侍郎周延儒為禮部尚書,入閣辦事。 三年(庚午)正月,北兵飽揚出關,屍橫遍野。前尚寶司卿原抱奇劾大學士韓爌致寇,爌致仕歸。陝西盜王子順等各路蜂起。先是,萬歷時朝廷念西軍勞苦,預給三月糧;崇禎二年大旱,秦粟騰貴,軍餉告匱。總督楊鶴、巡撫梅之煥分道勤王,其潰卒畏誅亡命,倡饑民為亂。時東事益急,廷議清核兵餉乘障,兵以減餉而嘩。又以給事中劉懋裁定郵傳,毋濫用縣官錢,謂蘇民力也;而河北遊民,向藉食驛糈,歲不登,無所得食,潰兵煽之為盜:而全陝無寧土矣。 二月,複故大學士張居正蔭。賜故都督戚繼光表忠祠。 四月,磔袁崇煥于市,京師百姓爭啖其肉,頃刻立盡。 六月,進禮部尚書溫體仁東閣大學士。流賊王嘉胤等掠延安、慶陽,城堡多陷。總督楊鶴主撫,不以聞,與陝撫劉廣生持牌招撫賊魁黃虎、小紅狼、一丈青、龍江水、掠地虎、郝小泉等,俱給牒免死,安置延綏、河西;但不焚殺,其淫掠如故。有司莫敢告,而寇患成於此矣。 七月,左諭德文震孟上言:「呂純如羅織諸賢,今藉奧援,思起用」;並及吏部尚書王永光。不問。 十月,耿如杞以兵無紀律,獄具棄市。府尹劉宗周與輔臣溫體仁不合,三疏乞歸;許之。 十一月,川貴總督朱元永寧奏捷,以奢崇明、安邦彥、歹費首級獻俘京師。下輔臣錢龍錫於獄。 四年(辛未)正月,刑科給事中吳執禦上言:加派、捐助、搜括三者,不可行。上曰:「加派原不累貧,捐助聽之好義;惟搜括滋奸,若得良有司奉行,亦豈至病民乎?」不聽。上召廷臣及各省監司於平臺,問浙江按察副使周汝弼「浙、閩相連,海寇備禦之策」。對曰:「去秋,寇犯海上,五日即去。」問江西布政使何應瑞:「爾省宗祿何以不報?」應瑞曰:「江西山多田少,瘠而且貧;撫按查核,有司尚未報耳。」問湖廣右布政使杜詩:「爾楚去秋民變樹幟,何也?」詩曰:「樹幟之後,地方仍安。」問福建布政使吳暘、陸之祺:「海寇備若何?」暘曰:「海寇與陸寇不同,故權撫之。但官軍狃撫為安,賊又因撫益恣,故數年未息耳。」上問實計安在?祺曰:「海上官兵,肯出死力;有司練鄉兵,築城要地,多設火器,以戰為守:此上策也。」問河南布政使楊公翰、賈鴻洙以「收稅耗重,宜斥有司」。鴻洙曰:「近奉上命,已革去矣。」問廣東布政使陳應元、焦元溥曰:「爾省所負宣、大兵餉數十萬,何也?」應元曰:「近已解納。」問其數;曰:「七千兩。」上少之;曰:「宣、大重鎮,急需,其毋玩!」問山西按察使杜喬林:「流氛若何?」對曰:「寇在平陽或河曲,須大創之;但兵寡餉乏耳!」上曰:「前言寇平,何尚阻也?」曰:「山、陝界河,倏去倏來,故河曲被困。」問「河曲之陷」?曰:「賊未嘗攻,失於內應。」問:「導賊何人乎?」喬林曰:「大抵出於饑民。」問陝西參政劉嘉遇,對曰:「寇見官兵,即散;退,複嘯聚。」上曰:「寇亦我赤子也,可撫撫之!」曰:「今方用撫。」上曰:「前王子順既降,何又殺之?」曰:「彼撫仍掠,宜其僇也。」「近寇何如?」對曰:「一在延安,一在雲岩、宜川。」問廣東布政使陸問禮、按察使孫朝肅,時問禮已除南贛巡撫,上曰:「南贛多盜,若何?」對曰:「南贛在萬山中,接壤四省。當行保甲、練兵伍,庶足弭賊。」上曰:「此須實效,空言何為!」問:「海寇若何?」曰:「廣東海寇,俱至自福建;舟大而多火器,兵舡難近。但守海門,勿命登陸,則不為害。」問廣西布政鄭茂華、李守俊:「靖江王府爭繼,何也?」對曰:「憲定王二子,履祥、履佑。履祥早歿,王請立履佑為世子;而履祥有未奏選之妾生子,今已長矣,是以爭。」問四川布政使華敦複:「鄉紳挾禦史,何也?」以「逋賦」對。上曰:「守臣何不彈壓?」對曰:「遠方有司多科貢,故不能耳。」時雲南布政婁九德被劾,問貴州布政朱芹以安位事。對曰:「督、撫臣責安位以四事:一擒故殺王巡撫者,一獻藺部逋人,一貶爵不得稱宣慰,一削地;故議未決。」對畢,召各官,諭之「正己率屬,愛養百姓;用命有顯擢,不則罰隨之。」各退謝。召左都禦史閔洪學、左副僉都禦史張捷、高弘圖,諭洪學曰:「巡按賢,則守臣皆賢;若巡按不肖,其誤非小!屢飭回道嚴核,何近日不稱職之多也?」又曰:「卿與吏部實心任事,天下不難為。」乃退。翰林院編修黃道周疏救錢龍錫,謫外。 夏四月,上念旱,釋前工部尚書張鳳翔、左副都禦史易應昌、禦史李長春、給事中杜齊芳、都督李如楨於獄。釋故大學士錢龍錫獄,戍定海衛。 八月,吳執禦論周延儒攬權壅蔽;疏凡三上,俱留中。 秋九月,命太監張彝憲總理戶、工二部錢糧,唐文征提督京營戎政;王坤往宣府、劉文忠往大同、劉允中往山西,各監視兵餉。 十月,命太監監軍王應朝往闕甯、張國元往薊鎮東協、王之心中協、鄧希韶西協。 十一月,以太監李奇茂監視陝西茶馬、吳直監視登島兵餉。初,上既罷諸內臣,事委督、撫;然上英察,輒以法隨其後,外臣多不稱任使者。崇禎二年,京師戒嚴,乃複以內臣視行營。自是銜命四出,而群相壅蔽,國事日非矣。工部郎中孫肇興監督盔甲廠,以帑絀疏劾張彝憲;上怒,落職。 十二月,考選科道後,更核在任征輸;戶部尚書畢自嚴下獄,熊開元、鄭友玄俱謫。吏科都給事中顏繼祖上疏救,上切責之。禮部侍郎羅喻義直日講,以「尚書」「商王布昭聖武」章送閣;溫體仁裁其半,以所引京營大閱語也。喻義堅執不可,遂放歸。 五年(壬申)正月,刑科給事中吳執禦奏薦黃克纘、劉宗周等,禦史吳彥芳奏薦李瑾、李邦華等。上以其朋比惡之,下彥芳、執禦於理,坐上書不以實律,杖為城旦。 三月,工部右侍郎高弘圖上言:「臣部有公署,中則尚書、旁列侍郎,禮也。內臣張彝憲奉總理二部之命,儼臨其上。臣今日為侍郎,貳尚書、非貳內臣。國家大體,臣固不容不慎持。且總理公署,奉命別建;則在臣部者,宜還之臣部。」上以軍興餉事重,應到部驗核,不聽。弘圖引疾求去,疏七上;竟削籍。 六月,兵部員外華允誠上言「三大可惜、四大可憂」,刺溫體仁、閔洪學;上切責之。允誠回奏,又極言其失,謂私沈演、唐世濟等;上怒,奪允誠俸。 七月,以司禮監太監曹化淳提督京營戎政,以司禮監右少監劉勞譽提督九門。令百官進馬,三品以上各貢一匹,餘合進,俱納于禦馬監;實賚金貿之本監也,否則雖駿驥亦卻之。川貴總督朱燮元平水西安位,以善後便宜九事奏聞;上可其奏,加燮元少師,賚金幣,蔭一子錦衣衛指揮僉事世襲。 六年(癸酉)正月,大學士周延儒以宣府閱視太監王坤疏劾,乞罷;不允。左副都禦史王志道上言:王坤不宜侵輔臣。上召廷臣於平臺,謂志道曰:「遣用內臣,原非得已;朕言甚明,何議論之多也?昨王坤之疏,朕已責其誣妄。乃廷臣舉劾,莫不牽引內臣;豈處分各官,皆為內臣邪!」對曰:「王坤直劾輔臣,臣為紀綱法度惜,非為諸臣地也。」上曰:「廷臣不言國家大計,以內臣在鎮不利奸弊,乃借王坤疏要挾朝廷,誠巧佞也。」因詰志道者再。周延儒曰:「志道非專論內臣,實責臣等溺職。」上色稍霽曰:「職掌不修,沽名立論,何堪憲紀!」立命志道退。 二月,諭吏部:「薦舉潛修之士,科道不必端出考選,館員須應先曆知推。永著為令。」 三月,刑科都給事陳贊化劾大學士周延儒招權納賄:「遊客李元功借叢威人,延儒嘗語去輔李標雲:「上先允放,余封還原疏,上即改留」;頗有回天之力。今上羲皇上人也;此何語,豈徒小人之輕泄乎?」且引刑科給事中李世祺為證。世祺亦奏延儒實有此言;不問。戶科給事中朱文煥亦劾延儒重荷國恩,毫無補救;亦不問。 五月,命司禮監太監張其鑒等赴各倉,同提督諸臣盤驗收放。太監張應朝調南京,與胡承詔協同守備。諭兵部:「流寇蔓延,各路兵將功罪,應有監紀。」特命太監陳大金、閻思印、謝文舉、孫茂霖為內中軍,會各撫道分入曹文詔、左良玉諸營。尋複以閻思印同總兵張應昌合剿。 六月,命太監高起潛監視甯錦、張國元監視山西石塘等路,綜核兵餉。大學士周延儒罷。始,延儒與溫體仁深相結納,力延之以進。至是,體仁將奪其位;太監王坤疏攻延儒,體仁無一語相助。凡與延儒為難者,必陰助之;而助延儒者,皆詘。延儒放歸。 十月,論囚,上素服禦建極殿,召閣臣商榷,溫體仁一無所平反。陝西華亭知縣徐兆麒赴任七日城陷,竟棄市;上心惻,體仁不為救,人皆冤之。 七年(甲戌)正月,總理太監張彝憲請入覲官役冊以隆體統;許之。山西提學僉事袁繼鹹力爭,上不聽。 二月,監視登島太監魏相以給事中莊鼇獻上「太平十二策」內撤監視,因求罷;不允。貶鼇獻於外。 三月,召大學士何如寵入朝;在道屢引疾,不許。刑科給事中黃紹傑上言:「從來君子、小人不能並立;如寵徘徊瞻顧,則次輔溫體仁當知所自處。」上責其率妄,調外。考選推官魯元寵等、知縣胡世安等八人改授庶吉士,一體教習。秦、晉、楚、豫流賊蔓延,廷議以為各鎮、撫事權不一,互相觀望,宜以重臣開督府,統攝諸道兵討賊。制曰:「可。」詔進延綏巡撫陳奇瑜兵部右侍郎,總督陝西、山西、河南、湖廣、四川軍務;視賊所向,隨方剿撫。山西自去秋至今不雨,大饑,人相食。 四月,發帑金五萬,命禦史梁炳賑饑。 五月,陝西按祭副使賀自鏡奏監紀太監孫茂霖玩寇。宣府太監王坤奏:「監軍紀功罪耳,追逐有將吏在。果如自鏡言,則地方官罪不在茂霖下矣。」上不問。 六月,罷各道監視太監。諭曰:「朕禦極之初,撤還內鎮,舉天下事悉以委之大小臣工。比者多營私,罔恤民艱;廉謹者,又迂疏無通論。己巳之冬,京都被兵,宗社震恐,此士大夫負國家也。朕不得已,用成祖監理之例,分遣各鎮監視,添設兩部總理雖一時權宜,亦欲諸臣自引罪。今經制粗立,兵餉稍清,諸臣應亦知省;其將總理、監視等官,盡行撤回,以信朕之初心。張彝憲俟漕竣,即回監供職。」惟關、寧密邇外境,高起潛兼監兩鎮暨內臣提督如故。 七月,流賊至鳳翔西關口,稱奉督、撫檄,安插城內。守臣知其詐,紿以門不敢啟,須縋上城;先登三十六人,盡殺之。總督陳奇瑜借辭地方官紳撓僨撫局,以激上怒;命緹騎逮寶雞知縣李嘉彥及鳳翔鄉紳孫鵬等五十餘人,下刑部獄。 八月,召群臣於平臺,問誰堪塚宰、總憲者?吏部左侍郎張捷曰:「臣之所舉,與眾不同。」上許之。勳戚在殿西室、文臣在殿東室,捷旁皇四顧,大學士王應熊目屬之;諸臣覺其異。及問所薦,則前兵部呂純如也。時諸臣或舉鄭三俊、或舉唐世濟,捷曰:「總憲世濟可,塚宰非純如不可。」俄入奏,力言純如之長。諸臣以純如列「逆案」不可,刑科給事中姜應甲言之尤力;捷失色。上問溫體仁,對曰:「謝升可。」上是之。應熊故善周延儒,而純如又與延儒相比,故體仁陰持之。給事中範淑泰、吳甘來交章劾王應熊、張捷同謀党附,計翻「逆案」。次日,召南京吏部尚書謝升為吏部尚書,以唐世濟為左都禦史。總督陳奇瑜報降賊一萬三千有奇、斬渠十人,余俱延安民,並令還鄉。按是賊為洪承疇所逐,竄漢中;川兵扼巴西諸險,賊饑無所得食,故乞降於奇瑜。奇瑜專事招撫,受其降;檄諸軍按甲無動,遣官監護降者。諸盜本無降意,徒以饑疲困於險地不得逞,姑從款以紓我師。奇瑜檄所過郡邑,為具糗粻傳送之。既度棧道,已出險數萬眾,漸不受繩束,仍事殺掠,所至罷市。賊遂盡殺監護官五十員,攻陷麟游、永壽,勢不可複遏矣。 九月,詔免浙江崇禎三年以前織造。 十月,上數禦經筵,遇雪不輟,諭講官尚書韓日纘、薑逢元等毋忌諱。少詹事文震孟講「春秋」。上諭:「仲子歸賵,此見當時朝政有關,所以當講。自今進講,當以此類推。」總理戶、工二部司禮太監張彝憲改司禮提督。禮部右侍郎陳子壯嘗謁大學士溫體仁,體仁盛稱主上神聖,臣下不宜異同;子壯曰:「世宗皇帝最英明,然大禮、大獄,臣工猶執持不已。皇上威嚴,有類世宗;公之恩遇,孰與張桂?但以將順而廢匡救,恐非善則歸君之意。」體仁意沮。削總督陳奇瑜籍,聽勘。 十二月,進洪承疇兵部尚書,總督河南、山西、陝西、湖廣、保定、真定等處軍務,其總督三邊如故。總督兩廣熊文燦戴罪自效。先是,文燦令守道洪雲蒸、巡道康承祖、參將夏之木、張一傑往謝道山招降劉香老,既而被執。文燦奏「道、將信賊自陷」。上曰:「賊渠受撫,自當聽其輸誠,豈有登舟往撫之理?弛備長寇,尚稱未知;督臣節制何事?」故令戴罪。 八年(乙亥)正月,賊陷潁州。知州尹夢鼇、通判趙士寬俱闔室死之。賊陷鳳陽。鳳陽無城郭,賊大至,官軍無一人迎敵者,遂潰。賊焚皇陵,樓殿為燼,燔松三十萬株,殺守陵太監六十余人,縱高牆罪宗百餘人。留守朱國巷戰,斬賊二十七人,力竭死。賊渠掃地王、太平王入府治,知府顏容暄囚服匿獄中;賊縱囚,獲之。賊渠張蓋鼓吹坐堂,杖容暄於堂下,殺之;推官萬文英等六人、武官四十一人,俱被殺。士民殺死數萬,剖孕婦,注嬰兒于槊。燔公私邸舍二萬二千六百五十餘間,光燭百里。賊渠列幟,自稱「古元真龍皇帝」;恣掠三日。太監盧九德、總兵楊禦蕃以川兵三千救鳳陽,南京兵亦至。賊奔,以筵篿卜於神祠,不利;刳神像而去。趨廬州,陷巢縣。已攻舒城,知縣章可試塞三門,開西門,誘賊入,陷於坑;奔潰,死千人。因掠霍山、合肥諸縣,攻六合,聚稚子百十,環木焚之,聽其哀號,以為笑樂。又裸婦人數千,詈於城下;少有媿沮即磔之。 二月,巡按鳳陽禦史吳振纓始以皇陵之變聞。是日,上禦經筵,特傳免;素服避殿,親祭告太廟,命百官修省,俱素服從事。逮巡撫鳳陽都禦史楊一鵬並振纓下獄。一鵬論死,棄西市;振纓遣戍。命侍郎朱大典總督漕運、巡撫鳳陽,同洪承疇協剿。候補給事中劉含輝乞蠲陝西八年以上逋租,不許。兵部職方主事賀王盛再劾溫體仁庸奸誤國,謫外。禦史吳履中劾溫體仁、王應熊並及監視內臣,上切責之。上以祖訓凡郡王子孫有文武才能、能堪任用者,宗人府具以名聞;朝廷考驗,授以職,其遷除如常例。禮部右侍郎陳子壯上言:「宗秩改授,適開僥倖之門,隳藩規、溷銓政。」上以其沮詔、問親,下於理。明年四月,始得釋。已而蒞官,多不法,公私苦之。 四月,予故遼東總兵甯遠伯李成梁祭葬。福建遊擊鄭芝龍合粵兵擊劉香老于田尾遠洋,香老脅兵備道洪雲蒸出船止兵;雲蒸大呼曰:「我矢死報國,亟擊勿失!」遂遇害。香老勢蹙,自焚溺死;康承祖、夏之木、張一傑脫歸。 五月,諭戶部:暫開捐納,以濟軍需。 六月,刑部主事胡江、給事中何楷、宋學顯、禦史張纘曾各劾溫體仁,不聽。總兵曹文詔至娑羅塞,寇大至;力竭,自刎。文詔敢鬥,前後殺賊萬計,為賊所畏。官軍聞之奪氣。 七月,進少詹事文震孟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震孟講「春秋」稱旨,既而以疾告,不許。溫體仁語之曰:「行相君矣,何避也!」至是,出特簡,入政府。召廷臣于中左門,試時政「邊才論」。又出各疏,命翰林官擬上。 八月,命湖廣巡撫盧象升總理直隸、河南、山東、四川等處軍務,統關、遼兵,賜尚方劍,便宜行事;洪承疇剿寇西北,象升剿寇東南。上諭:「致治安民,全在守令。命兩京文職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各舉堪任知府一人;在內翰林、科道,在外撫、按、司、道、知府,各舉州縣官一人。過期不舉者,議處;失舉,連坐。」 九月,枚蔔,命吏部舉在籍才堪輔弼者,以林焊、孫慎行、劉宗周名上;命即欽取來京。 十月,上罪己,避殿撤樂。下詔曰:「朕以涼德,纘承大統。不期倚任非人,邊乃三入,寇則七年;師徒暴露,黎庶顛連。國帑匱詘,而徵調未已;閭閻凋敝,而加派難停。中夜思維,不勝媿憤!今年正月流氛震驚皇陵,祖恫民仇,責實在朕。今調勁兵、留新餉,立救元元,務在此舉。惟是行間文武吏士勞苦饑寒,深切朕念:念其風餐露宿,朕不忍安臥深宮;念其飲水食粗,朕不忍獨享甘旨;念其披堅冒險,朕不忍獨衣文繡!茲擇十月三日,避居武英殿,減膳撤樂;非典禮事,惟以青衣從事。與我行間文武吏士,甘苦共之,以寇平之日為止。文武官其各省愆淬厲,用回天心,以救民命!」 十一月,大學士何吾騶、文震孟罷。初,吾騶、震孟在直,以工科給事中許譽卿素著直聲,欲補南京太常卿;溫體仁難之。吏部尚書謝升遂疏糾譽卿,震孟票奪俸,體仁不肯;震孟作色擲筆。體仁夕揭上,而吾騶、震孟朝罷矣。震孟有時望,入相僅三月;而齟齬同官,不竟其用。逮庶吉士鄭鄤。 十二月,城鳳陽。初,潁州賊將趨鳳陽,巡撫楊一鵬請移鎮,大學士王應熊擬旨止之。賊陷鳳陽、焚皇陵,幽宮不保,諸臣忌諱,不敢聞;尋以獾穴為解。至是,城始成。吏部尚書謝升奏起廢張士範等一百六人,不果用。 九年(丙子)正月,林焊、劉宗周應召來京,上召對平臺。上問:「方今流寇猖獗,糧餉不敷;又值人才匱乏,不稱任使。奈何?」宗周對曰:「皇上求治太急,用法太嚴,布令太煩,進退天下士太輕。所以有人無人之用,有將不能治兵,有兵不能殺賊。至於餉匱,由於兵增;若有將不能治兵、有兵不能殺賊,何取多兵!今不當議增兵,當議練兵。若流寇,本朝廷赤子;撫之有道,還為吾民。今日急務,尤以收人心為本。」上又問:「外裔如何處置?」宗周對曰:「禦外裔亦以內治為本。帝舜之時,苗頑逆命,干羽舞兩階而有苗格。」上顧首輔溫體仁曰:「先年敵薄都城,此時可說干羽兩階否?」上不懌而起。傳旨:以林焊入閣辦事、以劉宗周為工部右侍郎。淮安武舉陳啟新上言:「欲停科目、舉孝廉、罷推知行取,專拜大將,舉行登壇推轂之禮,使其節制有司。」上異其言,特授吏科給事中。啟新本庸人,時政府覘知上意,必有辟門特達之典,故與曹化淳實左右之;立致省垣,將藉以搏擊善類。迨啟新既得進,惟從事敝車羸馬以逢抑上意,而政府有求皆不應:故政府深恨之。總理盧象升師次滁州,與賊戰,敗之;賊西,渡河。祭酒倪元璐以黃安縣學生鄒華妾行薦舉,列及己名,驚異;糾參。上是之。 四月,武生李璡奏:致治在足國,請搜括巨室助餉。大學士錢士升極言其不可,溫體仁從中構之。上切責士升,以密勿大臣欲要名譽。士升遂乞罷,許之。初,士升以助體仁,幾見擯公論;至是,複為體仁所構去。禦史詹爾選疏救錢士升,上召廷臣及爾選于武英殿,怒詰爾選,聲色俱厲;爾選從容不為詘。問:「如何為苟且?」對曰:「即捐助一事,亦苟且也」;反復數百言。且曰:「臣死不足惜,皇上幸聽臣,事尚可為即不聽臣,亦可留為他日之思。」上怒,訟系直廬,下都察院論罪。關、甯太監高起潛請各捐俸市馬,劉宗周疏止之;上不聽。宗周尋罷歸。令有司務修練儲備,毋科擾。命鄉、會試二三場兼武經、書算,發榜後騎射。刑部尚書馮英以藐玩,下法司擬罪。 五月,逮滋陽知縣成德,下錦衣獄。德性剛激,入前大學士文震孟之門;至是,連章攻溫體仁,凡十上,盡發其奸狀。母張氏,伺體仁輿出,輒道詬之。德戍延綏。 六月,命司禮監太監曹化淳同法司錄囚。 七月,居庸告急,遣內中軍李國輔守紫荊關、許進忠守倒馬關、張元亨守龍門關、崔良用守固關、勇衛營太監孫維武劉元斌防馬水沿河、兵部尚書張鳳翼督援兵出師。以監視關、甯太監高起潛為總監,南援霸州;遼東前鋒總兵祖大壽為提督,同山海總兵張時傑屬起潛。以前司禮太監張雲漢、韓贊周為副提督,巡城閱軍;司禮太監魏國征守天壽山。尋以國征總督宣府昌平京營、禦馬太監鄧良輔為分守、太監鄧希詔監視中西二協、太監杜勳分守。以張元佐為兵部右侍郎,鎮守昌平。時內臣提督天壽山者,皆即日往;上語閣臣曰:「內臣即日就道,而侍郎三日未出,何怪朕之用內臣邪!」以司禮太監盧維甯總督天津、通州、臨清、德州,內中軍太監孫茂霖分守。都城戒嚴,召廷臣於平臺,問方略。時斗米三百錢,上憂之。戶部尚書侯恂言禁市沽,左都禦史唐世濟言破格用人,刑部侍郎朱大啟請列營城外為守禦,吏科都給事中顏繼祖言收養京民細弱;上諭:「莫若蠲助為便。」 八月,以太監張彝憲言,命科道各官分地督運。河南道禦史金光宸參督師張鳳翼及鎮守通州兵部右侍郎仇維楨首敘內臣功為借援,又請罷內臣督兵。上怒甚,召廷臣及金光宸於平臺。上叱之曰:「仇維楨方至通州,爾即借題沽名!」著錦衣衛褫冠服,下詔獄。適大風雷電,光繞御座;上凜天變,遽命釋之,候旨議謫。誠意伯劉孔昭奏國子監祭酒倪元璐雙妻並封,罷官回籍。陝西巡撫都禦史孫傳庭擊賊於盩厔,大破之;擒賊首闖王高迎祥及劉哲等,獻俘闕下,磔於市。命總理盧象升總督各鎮兵進援京師。 九月,北騎從建昌冷口還,守將崔秉德請率兵遏歸路。總監高起潛不敢進,揚言當半渡擊之;偵北騎出口,起潛始進石門山,報斬三級。禁文武輿蓋器飾之僭。起守制楊嗣昌為兵部尚書。命采平陽、鳳翔諸礦,以儲國用。 十一月,下左都禦史唐世濟於獄。世濟以「邊才」薦故兵部尚書霍惟華,上謂「惟華逆黨,世濟蒙蔽」;下刑部獄。敘京師城守功,太監張國元、曹化淳蔭錦衣衛指揮僉事,各世襲。初,化淳為京營提督,收用降丁;及守昌平,俱散去,至有叩京師城下者,皆稱京營兵,莫能辨。 十二月,蠲山東五年前逋租。命吏部指奏數年銓政大弊。吏部覆奏,上責之曰:「以爾部職專用人,推舉不效;乃反稱綱目太密,使中外束手!且平時升轉,必優京卿、甲科;乃雲京卿未必勝外官,甲榜未嘗勝乙榜。如此遊移,豈大臣實心體國之道!」尚書謝升罷。 十年(丁醜)正月,工部尚書劉遵憲因培築京城,上「加派輸納事例」。分守津通臨德太監楊顯名參前巡鹽禦史張養、高欽舜各侵稅額,詔逮之。時養先卒,下撫按籍其家。 二月,逮巡按山西禦史張孫振。初,提學僉事袁繼鹹守官奉公,自書卷外,無長物;孫振貪穢不職,誣奏之。貢士衛周祚等訴其冤,命並孫振逮訊。左良玉大破賊于舒城、六安,應天巡撫張國維檄良玉入山搜捕,良玉新立功,驕蹇不奉調;國維三檄之,始自舒城進發,賊已飽掠出境矣。山西總兵王忠以兵援河南,稱病數月不進,一軍噪而西歸;給事中淩義渠劾之,詔逮王忠入都。革良玉職,殺賊自贖。命陝西巡撫孫傳庭兼總理河南。 三月,陸文聲陳風俗之弊皆原於士子,太倉庶吉士張溥、前臨川知縣張采倡複社以亂天下;命南直提學禦史倪元珙核奏。元珙極言文聲之妄,上責其蒙飾,降光錄寺錄事。溥、采為古學以相砥礪,天下向風;然不為政府所悅。時蘇州府推官周之夔亦訐奏溥、采等樹黨挾持。 四月,命南京守備太監孫象賢、張雲漢同兵部尚書范景文清核兵馬、器械。總監太監高起潛行部,永平道劉景耀、關內道楊于國俱恥行屬禮,上疏求免;上謂總監原以總督體統行事,罷于國、降景耀二級。時監視之設,只多一扣餉之人。監視滿,則督、撫、鎮、道皆恃以飾功掩過,故邊吏皆樂有監視;而上方倚任中官,不察也。諭百官求直言,刑科給事中李如燦上言時事,歸咎輔臣;上怒,下汝燦於獄。左諭德黃道周上言:「陛下下詔求直言,清刑獄。然方求言而建言者輒斥,方清獄而下獄者旋聞。非所以開言路、信詔旨!」上切責之。新安所千戶楊光先劾吏科給事中陳啟新及元輔溫體仁,舁棺自隨;上怒,廷杖、戍遼西。 六月,大學士溫體仁引疾免。初,體仁以摘發錢謙益受主知,遂入相。時上英明,廷臣苞苴亡狀,體仁以殘刻輔之,圜扉之內累累趾相屬。初藉周延儒入,旋以權相軋,周去而溫獨存。自佐政以來,邊徼潢池之警,漫無經畫;惟斤斤自守,不殖貨賄,故上始終敬信之。 七月,以史可法為右僉都禦史,巡撫安、廬、池,太等處軍務。時以寇患,故創設。 八月,上登正陽門閱城。以薛國觀為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 十一月,以司禮太監曹化淳、杜勳等提督京營,孫茂霖守薊鎮中西三協,鄭良輔總理京城巡捕。 十一年(戊寅)正月,裁南京冗官八十九員。任丘、清苑、徠水、遷安、大城、定興、通州各有司不法,上內訪逮入;責撫、按不先劾為溺職:「近畿如此,遠地可知。」命部院申飭。 二月,城蘆溝,名拱極城;太監督役,掠塗人受工,民力為憊。巡按江南禦史張任學改都督僉事總兵官,鎮守河南。任學覬得巡撫,且欲薦故丹徒知縣張放,因極詆諸總兵不足恃;盛稱文吏有奇才,可禦寇。上竟以總兵授之,意大沮悔;尋被逮。上禦經筵畢,召詹事府、翰林院諸臣顧錫疇等二十餘人,問「保舉、考選,孰為得人?」少詹事黃道周對曰:「樹人如樹木,須養之數十年。近來人才遠不及古,況摧殘之後,必深加培養。」庶子黃景昉請宥鄭三俊;上曰:「三俟蒙徇,雖清何濟!」又命諸臣各陳所見。上曰:「言須可行,如故講官姚希孟欲折漕一年,誤矣!」編修楊廷麟曰:「自溫體仁薦唐世濟、王應熊薦王繼章,今二臣皆敗,而薦者無恙。是連坐之法先不行于大臣,而欲收保舉之效得乎?」上默然。命諸臣出,宴午門之廡。道周等退,各補奏。會南京應天府丞徐石麒亦上言鄭三俊清節,得釋。三俊為司寇,敝衣一篋,爨煙不給,以擬獄輕得罪。上亦素知之,故得放還。 三月,上禦左順門,召考選諸臣,五人為班遞進。問兵食計,知縣曾就義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俱廉,即稍從加派以濟軍需,未為不可。」上拔第一。未幾,即有剿餉、練餉之加。 四月己酉醜刻,熒惑去月僅七、八寸;至曉,逆行,尾八度掩於月。 五月丁卯夜,熒惑退至尾初度,漸入心宿。兵部尚書楊嗣昌借月食火星,以為可化災為祥,冀以動上意;工科都給事中何楷駁正之。 六月,兵部尚書楊嗣昌改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仍署兵部事。時嗣昌母服才五月,工科給事中何楷劾嗣昌忘親;上切責之。先是,吏部會推閣員,上不允,命並及在籍守制者;蓋嗣昌為陳新甲地也。已而特召新甲為兵部右侍郎,總督宣、大。侍講學士黃道周上言:「朝廷即乏人,豈無一定策效謀者?而必破非常之格,以奉不祥之人!」上不懌。召廷臣於平臺,問道周曰:「朕聞無所為而為之謂天理,有所為而為之謂人欲。爾前疏適當枚卜不用之時,果無所為乎?」道周對曰:「天人止是義利,臣心為國家、不為功名,自信其無所為。」上曰:「前月推陳新甲,何不言?」對曰:「時禦史林蘭友、給事中何楷皆有疏,二人臣同鄉,恐涉嫌疑耳。」上曰:「今遂無嫌乎?」曰:「天下綱常、邊疆大計,失今不言,後將無及?臣所惜者,綱常名教;非私也。」上曰:「清雖美德,不可傲物遂非。唯伯夷為聖之清;若小廉曲謹,是廉非清也。」道周曰:「伯夷忠孝,故孔子許其仁。」上怒其強說。道周又極詆楊嗣昌,嗣昌出奏曰:「臣不生於空桑,豈遂不知父母!臣嘗再辭,而明旨迫切!道周學行人宗,臣實企仰;今謂不如鄭鄤,臣始太息絕望!鄤杖母,行同梟獍;道周又不如鄤,何言綱常也!」道周曰:「臣言文章不如鄭鄤。」上責其朋比。道周曰:「眾惡必察,何敢為比!」上曰:「少正卯亦稱聞人;惟行僻而堅、言偽而辨,不免孔子之誅!」道周曰:「少正卯欺世盜名,臣無其心。臣今日不盡言,則臣負陛下;陛下今日殺臣,則陛下負臣!」上曰:「爾讀書有年,只成佞耳!」叱去。道周叩頭起,複奏曰:「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辨。夫臣在君父之前,獨立敢言為佞;豈在君父之前,讒諂面諛者為忠乎?忠佞不分,則邪正混淆,何以致治!」上怒甚,嗣昌乞優容之。上曰:「朕亦優容多矣!」諸臣退。上召回,諭曰:「今內寇外裔、天災地震,皆朕不才,不能感發諸臣公忠為國之心;不智,不能辨別是非邪正;不文,不能宣佈德化;不武,不能削平禍亂:此皆朕之寡昧,即朕之愆尤!正賴卿等匡救不逮。乃有一等機械在心,專於黨同伐異、假公濟私;朝廷纔用一大臣,百般詆毀。律以祖宗之法,當何如處?看來這裔、寇卻還易治,衣冠之盜卻是難除。以後再敢如此,立置重典。朕勸諸臣各修職業,共享太平之福!」諸臣叩頭出。明日,降道周為江西布政司都事。翰林院修撰劉同升、編修趙士春、都給事何楷、試禦史林蘭友各疏救道周、劾嗣昌,俱謫調有差。 八月,南京戶科給事中張焜芳論前巡鹽兩淮禦史史【範土】侵帑三十余萬,命逮【範土】下刑部獄。【範土】奏辯,又發焜芳朋黨狀;焜芳奪官。 十月,以禦史馬太清分守薊鎮西協。北騎進喜峰口,直至徐州,破濟南府,德藩被害。京師戒嚴,召孫傳庭于陝西、召洪承疇于三邊;於是承疇、傳庭率諸將合兵五萬,先後出潼關入援。以宣大總督盧象升加兵部尚書,賜尚方劍,總督天下援兵;至賈莊遇敵陷陳,死之。 十一月,括廢銅鑄錢。 十二月,改洪承疇薊遼總督、孫傳庭保定總督;傳庭以失聰辭,不許。尋逮傳庭系獄。 十二年(己卯)二月,貴州道禦史王聚奎劾刑科右給事中陳啟新緘默溺職;謫聚奎,並罷右僉都禦史李先春,奪吏部左侍郎董羽宸俸二月。以司禮太監崔琳清理兩浙鹽課、賦稅。 三月,召參議鄭二陽於平臺,問練兵措餉之計。對曰:「大抵額兵之設,原有額餉;但求實練,則兵不虛冒、餉自足用,是核兵即足餉也。若兵不實練,雖措餉何益!」上問「措餉」。曰:「諸臣條奏盡收矣,在得其人。得人,則利歸公家;否則,在私室。」上曰:「各處災傷,奈何。」曰:「裁不急之官,亦可省費」;又曰:「臣見州縣殘破,急宜下寬大之詔,收拾人上!」上稱善,擢二陽都察院右僉都禦史。 四月,免高淳去年旱蝗田租,諭釋輕系。時上頗于內庭建設齋醮,禮科給事中薑采上言:「宗社之安危,必非佛氏之禍福」;上不聽。京城浚濠,廣五丈、深三丈;給事中夏尚絅切諫,不聽。 五月,出帑金三十萬濟餉,後償之。山西按察副使魏士章請遣京官搜括天下錢糧充餉;從之。 六月,禮部尚書林欲揖請核僧道贍地、毀淫祠,括絕田助餉。 七月,戒午門、端門諸內臣延接朝士。 八月,故庶吉士鄭鄤磔於市。鄤初選庶吉士,有直諫聲,文震孟、黃道周皆與之遊。當時欲借鄤以傾震孟、道周,讞駁逾重;而鄤居鄉多不法,遂罹慘禍。降賊張獻忠複叛於榖城,羅汝才九營並起應之;左良玉大敗,失其符印。事聞,革總理熊文燦任,仍視事;降良玉職,戴罪殺賊。初,文燦與楊嗣昌深相結納;嗣昌冀文燦成功,以結上知。文燦既僨,嗣昌內不自安,請督師南討;上以隆禮勞遣之。 九月,免河南州縣田租有差。時中外交訌,上念窮民罹災,己卯、庚辰之間蠲貸屢下;而有司骫法,侵蠹如故。以內官監太監杜秩亨提督九門。 十月,彗星見,諭停刑。楊嗣昌至襄陽,入熊文燦軍中;詔逮文燦入京論死,棄西市。嗣昌表左良玉為平賊將軍。良玉所部多降將,嗣昌謂可倚以辦賊,為請於上;故有是命。 十一月,流賊老回回、革裡眼、左金玉、南營四股合二萬人,分屯英、霍、潛、太諸山寨,突犯安慶、桐城諸路;遼將黃得功、川將杜先春屢戰卻賊,賊每避兩軍。賊多購蘄、黃人為間,或攜藥囊蓍蔡為醫卜、或談青鳥姑布星家言、或緇流黃冠、或為乞丐戲術,分佈江、皖諸境覘虛實,時時突出焚掠;相持逾年,毒流四境。 十二月,北兵薄山海關,總督洪承疇出戰,報軍覆身沒。上為輟朝慟哭,贈少保,予諡,蔭一子世襲錦衣衛指揮使,加祭九壇;造祠關門,春秋致祭。 十三年(庚辰)正月,逮湖廣巡撫方孔昭,命宋一鶴代之。 閏正月,督師楊嗣昌奏辟永州推官萬元吉為軍前監紀,從之。紀錄卓異諸臣。蘇州知府陳洪謐多逋賦,不預——尋削籍;松江知府方岳貢亦以逋賦,奪官。命巡城禦史煮粥賑饑。發帑金八千賑真定。諭戶部以保定、永清等郡縣芻糧給畿南饑民,抵秋以償。發帑金六千賑山東。 二月,風霾亢旱,下詔求直言。平賊將軍左良玉大破張獻忠於太平縣之瑪瑙山,獻忠精銳俱盡,止驍騎千餘自隨,遁走興、歸山中;尋自鹽井、興、房界上。左良玉屯興安、平利諸山,連營百里;諸軍憚山險,圍而不攻。獻忠得以休息,養瘡痍、收散亡,兵複振;遂與羅汝才、過天星等七股入蜀。 三月,分賑畿南二萬金。是月雨,免兩河積逋;其災甚者,緩徵之,免八年、九年十之三。宿州、沭陽、通州等縣災,免逋賦有差。策貢士於建極殿,賜魏藻德第一。先是,上召貢士四十八人于文華殿,上問邊隅多警,何以報仇雪恥?藻德對曰:「使大小諸臣皆知所恥,則功業自建」;娓娓數百言。藻德,通州人,更自言戊寅守城功;上心識之,得拔第一。詔撤各鎮內監還京。督師楊嗣昌次荊門,立大剿營、上將營。 四月,罷鄖撫王鼇永,以袁繼鹹代之。命考選大典須科貢兼取,以收人才之用;已而以吏部考選不列舉貢,遂命貢士並歲貢士二百六十三人俱補部寺司屬、推官、知縣,不為例。江西巡撫都禦史解學龍薦舉布政司都事黃道周,上以道周黨邪亂政、學龍徇私濫舉,俱逮下理,廷杖論戍;戶部主事葉廷秀請寬之,並杖削籍。監生塗仲吉發憤上書,上怒,下獄杖戍。 五月,上以兩京及山東西、河南、陝西各處告饑,命地方有司設法賑濟,招徠流徙;撫按躬行州縣,定殿最以聞。召九卿科道於平臺,問守邊、救荒、安民三事。通政使徐石麒以「守邊在農戰互用,救荒在勸民輸粟,安民在省官用賢」對;上是之。 六月,大學士薛國觀罷。初,國觀以溫體仁援,得入閣;同官六人皆罷,獨國觀秉政至首輔,上頗向用之。至是,因擬諭失旨議處,致仕。刑科給事中袁愷劾國觀納賄有據,並及吏部尚書傅永淳、待郎蔡奕琛等,遂下鎮撫司訊。初,上召國觀,語及朝士婪賄;對曰:「使廠衛得人,朝士何敢黷貨!」東廠太監王化民在側,汗出浹背;於是專偵其陰事,以及於敗。下左副都禦史葉有聲於獄,以通賄國觀也;時株連頗眾。 七月,發帑金三萬賑順天、保定。張獻忠既西,羅汝才屢為官軍所敗勢孤,率党走合於獻忠,共謀渡川西。諸將賀人龍、李國奇、張應元、汪雲鳳、張奏凱等會師擊之,應元、雲鳳營於夔之土地嶺待人龍兵,三檄不至。初,督師嗣昌以左良玉跋扈難制,而人龍屢破賊有功,請以人龍代良玉,佩將印。既而以良玉瑪瑙山捷,度未可動,複奏留良玉佩印如故;別加人龍總鎮銜,須後命。人龍初聞大將之拜,踴躍動三軍;既報寢,乃怏怏。良玉知其故,意深恨之。故當獻忠之遁歸,千餘殘寇可盡,乃良玉以奪印懷慚、人龍複以歸印觖望,遂逡循不復深入,致獻忠複熾;皆嗣昌失兩帥之心,玩寇故也。 八月,發倉粟賑河東饑民,帑金三萬賑真定、山東、河南饑民。 九月,諭災荒停刑;又恐人心肆玩,其事關封疆及錢糧、剿寇者,限刑部五月具獄。禦史魏景琦論囚西市,禦史高欽舜、工部郎中胡璉等十五人已論辟;忽內臣本清銜命馳免,因釋十一人。明日,景琦回奏被責,下錦衣獄;蓋上以囚或有聲冤者,停刑請旨,景琦倉卒不辨也。 十月,出帑金萬兩,市舊棉衣二萬給京師貧民。 十一月,流賊張獻忠、羅汝才破劍州,渡綿河而西;督師監軍萬元吉以總兵猛如虎為正總統、張應元為副總統,屯兵安嶽城下,以遏賊歸路。 娟娟羣松下有漪流晴雪滿汀隔溪漁舟可人如玉步屧尋幽載瞻載止空碧悠悠神出古異澹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氣之秋 十二月,賊走攻瀘州,城陷。瀘州三隅皆陡絕臨江,止立石站一路可北走;賊既走絕地,元吉謀以大兵自南搗其老營,伏兵旁塞險要,蹙賊北竄永州,逆而擊之。兵至,賊營先移渡南溪;官軍隔水,追之不及。 十四年(辛巳)正月,故大學士薛國觀奏辯袁愷誣奏出於禮部主事吳昌時主使,上不聽。流賊李自成破河南府,焚福王宮殿;福王及世子俱縋城走。次日,自成跡福王所在,執之,並執前兵部尚書呂維祺。維祺遇王于西關,謂王曰:「名義甚重,毋自辱!」王見自成,色怖,泥首乞命;自成責數其失,遂遇害。賊置酒大會,以王為,雜鹿肉食之,號「福祿酒」。維祺罵賊,不屈死。世子逸走,遇亂兵劫之,裸而奔于懷慶。是時群盜輻輳,自成自稱闖王,雄諸賊。變聞,上震怒,逮總兵王紹禹磔之,籍其家。 二月,張獻忠、羅汝才走宣城,偵襄陽無備,簡二十騎持符偽為官兵,夜至城下。守者驗符信,啟關。賊既入,揮刀大呼,殺門者。城中先伏賊百餘,俱起應之;城中大亂,門洞開,賊大隊馳至。知府王承曾突圍走,兵備副使張克儉、推官酈曰廣死之。賊焚襄王府,執襄王;獻忠據坐王宮,坐王堂下,勸之以卮酒曰:「吾欲斷楊嗣昌頭,而嗣昌遠在蜀;今當借王頭,使嗣昌以陷藩伏法。王其努力,盡此一杯酒!」因縛王殺之,投屍火中。福清王常澄逃免;潛遣人索王屍,已燼,僅拾顱骨數寸以歸。賊殺宮眷並貴陽王常法,盡掠宮女,發銀十五萬以賑饑民。襄陽守兵數千、軍資器械山積,盡為賊有。平賊將軍左良玉、鄖撫袁繼鹹發兵馳援,賊渡江而走。 三月,督師大學士楊嗣昌自縊於軍。嗣昌以連失二郡、喪兩親藩,度不免,遂自盡。監軍萬元吉自署行營,命猛如虎駐蘄、黃,防獻忠東逞。上以襄陽失陷,左良玉違制避賊,削職、戴罪剿寇;逮鄖撫袁繼鹹入京。進陝西總督丁啟睿兵部尚書,代楊嗣昌督師討賊;啟睿督秦師至潼關。 四月,召前大學士周延儒、張至發、賀逢聖入朝。至發辭不出,逢聖不久以病歸。初,延儒既罷,丹陽監生賀順、虞城侯氏共斂金屬太監曹化淳等營複相。至是,得召用;主事吳昌時之力居多,延儒德之。左良玉自襄陽進擊李自成至南陽,自成北出,屯于盧氏。貢士牛金星向有罪,當戍邊,降於賊,自成以其女為妻;金星薦卜者宋獻策善河洛數。獻策長不滿三尺,見自成,獻圖讖雲:「十八孩兒,當主神器」。自成大喜,拜軍師。 五月,赦兵部尚書傅宗龍出之獄,以右侍郎都禦史督陝西兵討賊。 六月,故刑部右侍郎蔡奕琛獄中上言:「去夏六月,同邑諸生倪襄——為庶吉士張溥門人,歸語知縣丁煌,誇溥大力,可立致人禍福,因言及臣旦夕必逮;未幾而王升彥果劾臣矣。一裡居庶常,結党招權,陰握黜陟之柄,從所未聞。」上令丁煌指證,下倪襄於獄。 八月,左良玉大破張獻忠於信陽,斬其首將沙賊,奪其馬萬餘,降眾數萬;獻忠負重創,易服夜遁:良玉軍聲大振。故大學士薛國觀有罪,賜死。國觀性褊刻,自僉憲驟登政府,溫體仁實薦之。上常憂用匱,國觀對以「外則鄉紳,臣等任之;內則戚畹,非出自獨斷不可」。因以李武清為言;遂密旨借四十萬金。李氏盡鬻其所有,追比未已。戚畹人人自危,因皇子病,倡為九連菩薩之言雲:「上薄待外戚,行夭折且盡!」上大懼。國觀又忤太監王化民,遂敗。辛酉,上幸太學——以重修告成也,正一真人張應京請扈從臨雍;先期,司禮監太監王德化奉命率群臣習儀於太學:時比之唐魚朝恩講經、元李邦寧釋奠事。 九月,陝督傅宗龍率兵四萬次新蔡,與闖賊遇;裨將賀人龍、虎大威皆戰敗,走陳州。宗龍穿塹築壕以拒,賊亦穿壕二重以困之。宗龍兵食盡,徒步率散卒走;至項城,賊追之,被執。至城下,勒宗龍呼門。宗龍罵曰:「我大臣也,殺則殺耳,豈能為賊詐城以緩死!」賊劈其腦,死城下。事聞,詔複兵部尚書、太子太保。 十月,特設裕國足民奇謀異勇科,「諮訪征辟,稱朕破格旁求之意」。太監劉元斌、盧九德率京營兵與總兵周遇吉、黃得功合追賊于鳳陽,及之。元斌留四十日不進,城門晝閉,縱諸軍大掠,殺樵汲者以冒功;已而欲攻城,索賂乃免。 十一月,禁朝臣私探內閣、通內侍;於是待漏俱露立,毋敢入直舍。陝西巡撫都禦史汪喬年率馬步三萬,總兵鄭家棟、牛成虎、賀人龍將之,趨河南。先是,喬年於陝西發李自成祖塚,得小蛇,即斬蛇以徇;誓師,兼程進兵,以輕騎萬餘抵郟縣。時襄城新破,喬年遲疑不敢進;襄城貢士張永祺率邑人出迎,官軍屯於城下。自成聞之,解郾城之圍,來迎戰。喬年安營未定,有二將先逃,官軍大潰;賊乘之,一軍盡覆,喬年以百人入城居守。五日,襄城複陷,喬年自刎未殊,被執見殺。自成深恨諸生,遂劓刖百九十人;又購永祺,匿免,屠其族人九家。自成乘勝破南陽,總兵猛如虎死之,唐王遇害;楊文嶽屯杞縣,丁啟睿屯汝寧。太監劉元斌率京軍救河南,聞南陽陷,乃擁婦女北去;俄上命禦史清軍,元斌倉皇悉沈之於河。 十二月,戍黃道周、解學龍。諭停內操,隨罷提督京營內臣。李自成連陷淆州、許州、長葛、鄢陵;鄢陵知縣劉振之自剄死之。自成、汝才合兵陷禹州,徽王遇害。複圖開封,巡撫高名衡、總兵陳永福等竭力守禦。周王貯庫金於城頭,禽一賊者予百金、斬一首者五十金、戰歿者恤其家五十金、傷者以輕重為差,殺賊甚眾;永福射中自成左目。自成屯朱仙鎮,鄧州知州劉世振死之。 十五年(壬午)正月朔,上朝畢,召大學士周延儒、賀逢聖、謝升入殿;曰:「古聖帝明王,皆崇師道。卿等,朕之師也;宗社奠安,惟諸先生是賴!」命東向立,上降座西向揖之;各媿謝。上從禦史楊仁願言,諭東廠所緝止謀逆、亂倫,其作奸犯科,自有司存;並戒錦衣校尉奉使需擾。李自成攻開封益急,起孫傳庭兵部侍郎,總督陝西兵剿寇。 二月,發帑金二萬賑山東,免直省十二年以前稅糧,有司混征者罪;百姓歡呼稱慶。 三月,李自成合群盜八十萬圍陳州,兵備副使關永傑率士民死守。賊周圍四十裡,更番進攻;永傑力竭城陷,戰死城上。鄉紳崔泌之、舉人王受爵等鹹手刃數賊,被執,罵賊死。賊怒,屠陳州。上命成國公朱純臣同浙江提學副使王應華修孝陵及泗州、鳳陽祖陵;三百年枯木大至數十圍者,發掘殆盡。 四月,禮科給事中倪仁禎上言:「臣等初拜官,例候閣臣謝升;言及兵餉事,忽曰:「皇上自用聰明,察察為務,天下俱壞」。升位極人臣,敢歸罪天子如此!」上怒,命削升籍。周延儒奏詞臣一員佐兵部;從之,著為令。免四川貢扇三年。宥馬士英,起兵部左侍郎兼右僉都禦史,提督鳳陽。士英初撫宣、大,以總監王坤論罪;故太常少卿阮大鋮為營救,得起用。陝督孫傳庭檄召諸將于西安,固原總兵鄭家棟、臨洮總兵牛成虎、援剿總兵賀人龍各以兵來會。傳庭大集諸將,縛人龍坐之旗下而數之曰:「爾奉命入川討寇開縣,噪歸。猛帥以孤軍失利,獻賊出柙,職爾之由。爾為大帥,遇寇先潰,致秦督、秦撫委命賊手,一死不足塞責也!」遂命斬之,諸將莫不動色。因以人龍兵分隸諸將,刻期進討。人龍,米脂人,初以諸生效用,佐督、撫討賊,屢殺賊有功;總全陝兵;叛將劇賊多歸之,人龍推誠以待,往往得其死力。襄城之役,朝廷疑人龍與賊通,密敕傳庭殺之。賊聞人龍死,酌酒相慶曰:「賀風子死,關中落吾手矣!」張獻忠陷舒城,時舒城無令,參將孔庭訓以兵千人同編修胡守恆率民共守;七閱月,廷訓降于賊,勾賊攻城。守恆倡舒人死守,賊以洞車穴城,穿者數處,守恆督軍民補塞之。賊射書脅降,守恆燔其書於城上。越三日,城陷;賊執守恆,刃其腹,被數十創以死。獻忠屯舒城,改曰「得勝州」。 六月,免開封、河南、歸德、汝州去年田租。諭各省直停刑三年。進蔣德璟、黃景昉、吳甡東閣大學士,且責吏部:「會推大典,自當矢公矢慎!今稱詡徇情,如房可壯、張三謨、宋玫並與推舉,此豈大臣之道!」次日,召廷臣于中左門賜饌,上青袍,皇太子、定王、永王緋衣侍。上詰吏部尚書李日宣曰:「朕屢諭「諸臣有甯背君父,不背私交;寧隳職業,不破情面」兩語。昨枚蔔猶濫舉如此,況其他乎!」日宣奏辯。上又責吏科都給事中章正宸、河南道禦史張煊。閣臣力為救解,不聽。明日,下日宣等六人於理;日宣等戍邊,可壯等削籍。命侯恂以兵部侍郎總督援剿官兵討賊,與孫傳庭協力援開封。 七月,以司禮太監齊本正提督東廠、王承恩提督勇衛營。賊圍開封,守臣告急;詔援剿總兵許定國以山西兵渡河援之,定國兵潰于覃懷。時督師丁啟睿、保督楊文岳合左良玉、虎大威、楊德政、方國安諸軍次於開封朱仙鎮,啟睿督諸軍進戰。良玉曰:「賊鋒方銳,未可擊也!」啟睿曰:「汴圍甚急,豈能持久;必擊之。」諸軍不聽。左良玉以其兵南走襄陽,諸軍相次而走。督師營亂,啟睿、文嶽俱奔汝寧。賊渡河逐之,追奔四百里,喪馬騾七千;兵數萬俱降賊,啟睿敕書、印劍俱失。事聞,詔逮啟睿下獄、文嶽革職聽勘。 八月,刑部尚書鄭三俊改吏部尚書、范景文改刑部尚書,進劉宗周左都禦史。刑科右給事中陳啟新匿喪被劾,下撫按訊之;尋遁。召還黃道周,仍任少詹事。時周延儒承上眷最深,凡上怒莫能回,延儒能片言解紛。先是,道周在獄,人謂必不可救;延儒以微詞解之,得減放。至是,見上,偶言及「岳飛自是名將;然其破金人事,史或多溢辭。即如黃道周之為人,傳之史冊,不免曰:「其不用也,天下惜之」!」上默然。甫還宮,即傳旨複官。 九月,開封困久,城守不支。巡撫高名衡、推官黃澍以開封北枕黃河,恃引河水環濠,用以自固。更見賊壘卑下,思決堤;勢如山嶽,自北門入,穿東南門出,水驟高三丈,士民溺死數十萬。巡撫高名衡、陳永福鹹乘小舟至城頭,周王府第已沒,從後山逸出西城樓,率宮眷及諸王露棲城上,雨中七日。督師侯恂以舟迎王,總兵卜從善以舟師至城上;推官黃澍從王乘城,夜渡達達堤口,諸軍列營朱家寨。賊乘高據筏,以矢石擊汴人之北渡者。城中遺民尚餘數萬,賊浮舟入城,盡虜以去;河北諸軍,以大炮擊沈其前鋒,奪回子女五千人。舊河故道,清淺不盈尺,歸德隔斷在河北,邳、亳以下皆被其災。開封一城屋廬宮殿,盡屬波臣;斷垣矗水上,數堞隱見而已。黃澍以守禦功,詔授禦史。孫傳庭率兵至南陽,李自成逆之,傳庭設三伏以待。賊潰東走,諸將追之,斬首千餘級;賊盡棄甲仗軍資於地,官軍爭取之,無複步伍;賊反兵乘之,官軍大敗,喪材官將校七十有八人,賊倍獲其所棄輜乘。傳庭以兵敗,上書自劾;詔傳庭圖功自贖。是月,誅兵部尚書陳新甲。初,周延儒為營解甚力,因奏國法「大司馬,兵不臨城不斬」。上曰:「僇辱親藩七,不甚于薄城乎?」不聽。 十月,誅司禮太監劉元斌。賜京師貧民米布。 十一月,周延儒薦大學士王應熊自代。已而延儒敗,上知其非,入朝陛見請老,許之。發帑金十萬資餉。 閏十一月,詔曰:「比者災害頻仍,干戈擾攘,宵旰靡寧;皆朕不德所致也!自今日始,朕敬于宮中默告上帝,戴罪視事,以贖罪戾。」下禮科給事中姜采於理。先是,上戒諭言官,又時有匿名書「二十四氣」之說,隱詆朝士。采言:「誹語騰謗,必大奸巨憝惡言官而思中之;謂不重其罪,不能激皇上之怒、箝言官之口。後將爭效寒蟬,壅閉天聽,誰向皇上言之哉?」上怒,立置之獄。上召廷臣于中左門,問禦敵及用督、撫之宜。左都禦史劉宗周曰:「使貪使詐,此最誤事;為督、撫者須先極廉。」上曰:「亦須論才。」宗周退。禦史楊若橋舉西洋人湯若望演習火器。劉宗周進曰:「唐、宋以前,用兵未聞火器。自有火器,輒依為勁,誤專在此。」上色不懌曰:「火器,終為中國長技。」命宗周退。群臣以次對,上色解。宗周又進,請釋姜采、熊開元;雲廠衛不可輕信,是朝廷有私刑也。上遽怒,仰視屋樑曰:「東廠錦衣衛俱為朝廷,何公何私?」宗周抗論不屈。左副都禦史金光宸言宗周無他意;上益怒責。宗周免冠謝,徐起退。先是,行人右司副熊開元求獨對,召入德政殿。開元所奏,大抵摘周延儒之失;上怒,下鎮撫司詰主使。延儒引退,手敕慰留。初,開元出朝,禮部儀制司主事吳昌時力沮之,雖補牘未敢盡;在獄列款具奏,鎮撫司格不以聞。尋廷杖姜采、熊開元,仍下鎮撫司;劉宗周削籍,金光宸降調。吏部尚書鄭三俊、刑部尚書徐石麒各疏救,不聽。貢士祝淵奏寬劉宗周,下淵于刑部獄。吏科都給事中吳麟征等疏救采、開元,不聽。徐石麒罷;以采、開元竟具獄,不廷訊也。開元至十七年始釋獄,采戍邊。李自成圍汝寧,城陷,執總督楊文岳、分巡僉事王世琮於城頭。文嶽、世琮厲聲罵賊,賊怒,縛文嶽、世琮等以大炮擊之,洞胸糜骨以死。世琮初授河南推官,屢卻賊,射矢貫耳不動,號王鐵耳。賊屠士民數萬,燔燒邸舍無遺,掠崇王由樻及世子諸王妃嬪以行。 十二月,賊逼荊州;偏沅巡撫陳睿謨棄荊州,奉惠王走湘潭。先是,北騎進口破薊州至山東,連破濟南、兗州諸府,德王、魯王俱遇害。總督趙光抃與敵戰于羅山,大敗,折兵二萬;周延儒抑不以聞。敵勢猖獗,延儒自請行邊視師,上餞之午門。是時京師戒嚴,數百里無行蹤。起祁彪佳為河南道禦史,單騎至京陛見;上慰勞之。彪佳疏救劉宗周;上怒甚,責彪佳回奏。彪佳複奏釋聖怒以開言路;上意解,不之罪。起倪元璐為兵部右侍郎,兼程至京,即日召對。元璐面奏守邊事宜,上褒美之。上以首輔陳演薦,升元璐為戶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南人無為戶部者,上破格用之;再辭,不允。 十六年(癸未)正月,李自成圍承天,知府開門迎賊。巡撫宋一鶴時守城,下城巷戰,手刃賊數人,死;鐘祥知縣蕭漢自經死。改承天府曰「揚武州」。發顯陵;大聲起山榖,若雷震,賊懼而止。自成攻郟縣,知縣李貞嬰城死守。及破,縱兵大殺;李貞大聲叱賊曰:「驅百姓死守,知縣也;妄殺何為!」罵賊不已。自成怒,碎磔之。詔停會試,期以本年十月舉行。 二月,督師閣部周延儒至關門,敵飽揚去,陸續出口,畏不能堵截;受經略範志完賄,尾其後,放空炮數聲。北兵于沿途驛步、城牆大書「官兵范免送」!天下笑之。 三月,免直隸、山東殘破州縣去年田租。改禮部儀制司主事吳昌時為吏部文選司主事,署郎中事。昌時好結納,通司禮太監王化民等,欲轉銓司;吏部尚書鄭三俊嘗以問鄉人徐石麒,答曰:「君子也。」三俊遂薦於上。蓋石麒畏昌時機深,故譽之;而三俊不知也。 四月,京師解嚴。始舉計典,至二十八日大察,二十九日掛榜;例轉給事中範士髦等四人、禦史陳盡等六人。故事:例轉一科二道;吳昌時特廣其數,意脅台省,為驅除地也。河南道禦史祁彪佳刻吳昌時紊制弄權,山東道禦史徐殿臣、賀登選各疏參之。 五月,吏部尚書鄭三俊以薦吳昌時,引咎罷。大學士周延儒放歸。給事中郝絅複劾「吏部郎中吳昌時、禮部郎中周仲璉竊權附勢,納賄行私;內閣票擬機密,每事先知。總之,延儒天下之罪人,而昌時、仲璉又延儒之罪人。」禦史蔣拱宸、何綸交劾之。進修撰魏藻德為禮部右侍郎兼東閣大學士。閱京營刀甲車矛於觀德殿,命勳武臣子弟騎射。以內官監太監王之俊提督京城巡捕練兵。上召保定巡撫徐標入對。標曰:「臣自江淮來,數千里見城陷處,固蕩然一空;即有完城,僅餘四壁。蓬蒿滿路,雞犬無聲,曾未遇一耕者。土地人民,如今有幾!皇上亦何以致治乎!」上欷歔泣下。標又言屯田及車戰諸策,上善之。是月,給事中吳甘來上言:諸撫臣借名「護藩」,實棄城走;乞敕諭各藩並核王永祚等棄城之罪。上不問。 六月,進孫傳庭兵部尚書,總制應、鳳、江、皖、豫、楚、川、黔剿寇軍務,仍總制三邊,鑄督師七省之印。詔除河南五年被陷地方稅糧;其省直殘破州縣自十六年為始,一切三餉雜賦俱蠲免。召山東武德道兵備僉事雷演祚入朝。先是,總督范志完在山東縱兵淫掠,演祚面奏之;上命逮訊。 七月,召演祚及志完,面質于中左門。問志完兵淫掠,又金銀數千兩、鞍馬百匹行賄京師狀,演祚歷歷有指。因召問演祚雲:「爾所言稱功誦德、遍于班聯者,誰也?」曰:「周延儒招權納賄,如起廢、清獄、蠲租,自以為功。考選科道,盡收門下。凡求總兵、巡撫,必先通賄幕客董廷獻,然後得之。」上怒,即命逮廷獻。又問志完:「鞍馬何所饋?」志完謝無有;且曰:「是日臣在大王莊,副總兵賈芳名等禦敵,乘大風卻之。」上斥其妄。問禦史吳履中:「爾在天津,察志完雲何?」履中對如演祚言。尋誅志完。以史可法為南京兵部尚書。出千金資太醫院療疫。時京師自春徂秋,大疫,死亡略盡;又出金二萬,下巡城禦史收殯。上自訊吳昌時于中左門,極刑梭夾,至折脛乃止;遣緹騎,征周延儒至京聽勘。 八月,以司禮太監王承恩督察京營戎政、韓贊周守備南京。 九月,擢山東漕儲副使方岳貢為左副都禦史,尋進東閣大學士。督師孫傳庭軍乏餉,兵噪於汝州。賊率精騎大至,傳庭問計于諸將。高傑請戰;白廣恩曰:「我師困,宜駐師分據要害,步步為營以薄賊易耳。」傳庭恐賊遁,曰:「將軍何怯,獨不如高將軍邪?」廣恩不懌,引所部八千人去。賊前鋒名三堵牆——一紅、一白、一黑,各七千二百人來薄;官軍接戰,陷賊伏中。賊乘之,官軍大敗,陷泥淖,死者數千人。高傑立嶺上望曰:「不可支矣!」麾眾退,諸軍盡西走。賊驅大隊疾追,一日馳四百里至孟津;官軍死亡四萬餘人,盡喪其軍資數萬。傳庭與傑收散亡數千騎,走河北。初,賊驅難民誘官兵,斬獲皆良民也;傳庭不知其詐,奏「賊聞臣名,皆驚潰。臣誓肅清楚、豫,不以一賊遺君父。」識者憂之。至是,果敗。傳庭回軍潼關,眾尚四萬;自成襲之,傳庭沒於陣中。渭南知縣楊暄被執,不屈死。陷商州,商雒道黃世清不屈死。陷臨潼,陝西巡撫馮師孔陷陣死。陷西安,察使黃絅自盡死,長安知縣吳崇義、指揮崔爾達俱投井死,秦府長史章世炯自經死,鄉紳右都禦史三原焦源溥罵賊磔死,副使祝萬齡自經死,禮部主事南居業罵賊死,宣撫焦源清、參政田時震俱不受偽職死,禦史王道純大罵賊、不屈死,解元席增光、舉人朱誼泉俱投井死,山東僉事王征七日不食死,都司吏丘從周罵賊死。 十月,上自用銅錫木器,屏金銀;命文武諸臣各崇省約,士庶不得衣錦繡珠玉。會試天下學子,以陳名夏為會試第一人。 十一月,殿試,賜楊廷鑒狀元及第。以羅山事,逮兵部尚書張國維至京,下獄論死。李自成發金數萬招榆林諸將,以大隊繼之。兵備副使都任及故總兵王世顯、侯世祿、侯拱極、尤世威、惠顯等,斂各堡精銳入鎮城,大集將士問之曰:「若等守乎、降乎?」各言:「效死無二!」遂推世威為長,嬰城死守。賊圍數重,逾旬不克。賊以沖車穴之,城崩數十丈,賊擁入;副使都任闔室自經死。總兵尤世威縱火焚其家百口,揮刀突戰死。諸將各率所部巷戰,殺賊千計。賊大至,殺傷殆盡,無一降者;闔城婦女俱自盡,諸將死事者數百人。賊屠榆林,遂搗寧夏;寧夏總兵官撫民迎降。三邊俱沒,賊無後顧,長驅而東矣。鳳陽陵有聲如雷者數月;又陵上松柏生蟲大二寸許,食其葉立盡,遠望一片枯黃之色。 十二月,前大學士周延儒賜死,吏郡文選司郎中吳昌時伏誅。延儒當中外交訌,竟無能為上畫一策。其罷內監、撤廠衛,內臣恨之,乘間媒蘖;上俱不信。迨延儒視師,諸璫盡發其蒙蔽狀,上始信之。吳昌時事發,聖怒益不可回。逮至,羈郊外僧寺,賜繩,勒令自盡;三日後,始許收殮。李自成陷甘州。先是,鳳翔、蘭州開門迎賊;賊渡河,莊浪、涼州二衛俱降,遂圍甘州。乘夜雪登城,巡撫甘肅都禦史林日瑞、總兵郭天吉、同知藍台等並死之,殺居民四萬七千餘人。大內有密室,劉誠意留秘記,鐍鍵甚固,誡非大變不啟。是年秋,女直兵圍城;上啟視,室中惟一匱。發之,得畫三迭:一畫文武百官數百,手執朝服,披髮亂走。上問內臣,答曰:「或恐官多法亂。」一畫兵將倒戈棄甲,窮民繈負子女逃竄狀。上又問內官,答曰:「想是軍民背叛。」上色變。展第三圖,一帝者像,酷肖聖容,跣足被發,懸樑作自經狀。上不懌,亟命毀之。 十七年(甲申)正月朔,大風霾;占曰:「風從幹起,主暴兵城破」。鳳陽地震。李自成稱王于西安,僭國號曰「順」,改元「永昌」。賊掠河東、河津、稷山、榮河、絳州,一路俱陷。自成偽牒兵部約戰,言三月十日至。兵部執牒者,則京師人,自涿州還,值逆旅客,予十金代投;以為詐,斬之。上憂寇,臨朝而歎曰:「卿等能無分憂哉!」大學士李建泰進曰:「主憂如此,臣敢不竭力!臣晉人,頗知寇中事;臣願以家財佐軍,可資數月糧,願提兵西行。」又曰:「進士石願單騎走陝北,連甘肅、寧夏之兵,外連羌部,召募忠勇,勸輸義餉,剿寇立功。否,亦內守西河、扼吭延安,使賊不得東渡。」上悅,曰:「卿若行,朕當仿古推轂。」上欲用石,建泰曰:「候臣西行,酌而用之。」癸醜夜,星入月中,占為「國破君亡」。大學士李建泰出師,上臨軒授建泰節敕;上親賜卮酒曰:「先生之去,如朕親行!」建泰頓首起行,上目送之,良久返駕。是日大風揚沙,建泰禦肩輿,不數武,杆折;識者憂之。授進士淩駉職方司主事,隨輔臣監軍;赦李政修罪,亦軍前效用。進士程源私謂監軍淩駉曰:「此行兼程抵太原,收拾三晉,猶可濟也。若三晉失守,無能為矣!」建泰道聞山西烽火急,因遲行。行至廣宗,紳衿城守不納;攻三日破之,殺鄉紳王佐、笞知縣張弘基。 二月朔,上視朝,忽得偽封;啟之,其詞甚悖,末雲「限三月望日,至順天會同館暫繳。」一時相顧失色;朝罷,遂不復言。李自成陷蒲州及汾州。懷慶不保,福世子出奔至衛輝,依潞王。自成至太原,太原無重兵為守;山西巡撫蔡懋德遣牙將牛勇、朱孔訓出戰,孔訓、牛勇陷陣死,一軍皆歿。蔡懋德知事必不支,策馬赴敵死;藩、臬、府、縣各官四十六員鹹死之。賊至忻州,官民迎降;遂攻代州,總兵周遇吉出奇奮擊,連戰十餘日,殺賊萬餘。賊合諸路賊進攻,遇吉兵少食盡,退守甯武關。賊陷懷、抵固關,分趨真定、保定。上至是,始聞山西全陷,命跡訪諸王。遣內官監製各鎮;兵部言:「各處物力不繼而事權紛拿,反使督、撫藉口。」上不聽。真定兵叛降賊,知府丘茂華聞警,先遣家人出城,總督徐標執茂華下獄。標中軍伺標登城畫守禦,劫標城外,殺之;出茂華,茂華遂檄屬縣叛降賊。詔征天下兵勤王,命府部大臣各條戰守事宜。上候于文華殿,都察院左都禦史李邦華、少詹事項煜、庶子李明睿各言南遷及東宮監撫南京。上驟覽之,怒甚;曰:「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國家至此,無一忠臣義士為朝廷分憂,而謀乃若此!夫國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複多言!」大學士陳演乞休,許之。始上憂秦寇,演謂無足慮;至是不自安,求去。寇薄甯武關,傳檄五日不下,且屠;總兵周遇吉悉力拒守,戰三日,力盡死之;遂屠甯武。賊犯大同,兵民皆欲降,命城守不應;總兵宋三樂自刎,巡撫衛景璦、督理糧儲戶部郎中徐有聲、朱家仕俱死之,文學李若蔡合家九人自縊——先題曰「一門完節」。李自成入大同六日,殺代府宗室殆盡,留偽將張天琳守之。天琳殺戮兇暴;閱兩月,陽和軍民約鎮城軍民內應,殺天琳。召兵部尚書張國維、庶吉士史可程、進士朱長治、陳川、諸生張于中左門;言三策,首請太子監國南京,擇耆臣輔之。以張國維為募兵督餉兵部尚書,至浙江練兵催餉赴援京師。宣府告急,召文武大臣科道于中極殿,問今日方略?奏對三十餘人,有言守門乏員,當考選科道;余皆練兵加餉,習聞常語也。命襄城伯李國禎提督城守,守西直門;各門勳臣一、卿亞二。初議斂民兵,魏藻德曰:「民畏賊,如一人走,大事去矣!」上然之。大學士范景文、左都禦史李邦華、少詹項煜請先奉太子撫軍江南,兵科給事中光時亨大聲曰:「奉太子往南,諸臣意欲何為?將欲為唐肅宗靈武故事乎?」景文等遂不敢言。上複問戰守之策,眾臣默然。上歎曰:「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盡亡國之臣爾!」遂拂袖起。欽天監奏帝星下移。詔封總兵吳三桂平西伯、左良玉甯南伯、唐通定西伯、黃得功靖南伯,給敕印。前吳麟征有棄寧遠之議,今事勢危急,始從之;征吳三桂、王永吉率兵人衛。又召唐通;通以八千人入衛,即同太監杜之秩守居庸。賊犯保定,大學士李建泰已病,中軍郭中傑縋城降賊,兵潰。賊入保定,建泰降;與李自成通譜,自認為侄。禦史金毓峒守西門,賊執之,毓峒奮拳毆賊帥僕之,躍入井中死;妻王氏自經,子罌、婦陳氏皆投井死。初七日,李自成宿陽和,遂長驅向宣府。巡撫朱之馮懸賞勞軍守城,無一應者;三命之,鹹叩頭曰:「願中丞聽軍民納款!」之馮乃奪士卒刀自刎,鄉紳張羅彥自殺。八日,大風霾,晝晦。十二日,上召對,惟問兵餉;以舉朝無人,常泣下。廷臣長策,惟閉門止出入,餘無一籌。十四日壬寅,日色兩旬無光,是夜風色陰慘,沙塵刮天。南京孝陵夜哭。上下罪己詔,詔曰:「朕嗣守鴻緒十有七年,深念上帝陟降之威、祖宗付託之重,宵旦兢惕,罔敢怠荒。乃者災害頻仍,流氛日熾;忘累世之豢養,肆廿載之兇殘。赦之益驕,撫而輒叛;甚至有受其煽惑,頓忘敵愾者。朕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為朕赤子,不得而懷保之。坐令秦、豫丘墟,江、楚腥穢;罪非朕躬,誰任其責!所以使民罹鋒鏑、蹈水火,殣量以壑、骸積成丘者,皆朕之過也!使民輸芻挽粟,居送行賚;加賦多無藝之征,預征有稱貸之苦者,又朕之過也!使民室如懸磬,田率汙萊;望煙火而無門,號冷風而絕命者,又朕之過也!使民日月告凶、旱潦洊至,師旅所處、疫厲為殃;上幹天地之和、下叢室家之怨者,又朕之過也!至於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首鼠而議不清,武將驕懦而功不奏:皆由朕撫馭失道,誠感未孚。中夜以思,局蹐無地!朕自今痛加創艾,深省夙愆:要在惜人才以培元氣,守舊制以息煩囂;行不忍之政以收人心,蠲額外之科以養民力。至於罪廢諸臣,有公忠正直、廉潔幹材尚堪用者,不拘文武,吏、兵二部確核推用。草澤豪傑之士,有恢復一郡一邑者,分官世襲,功等開疆。即陷沒脅從之流,能舍逆反正、率眾來歸,許赦罪立功;能擒斬闖、獻,仍予通侯之賞。於戲!忠君愛國,人有同心;雪恥除凶,誰無公憤!尚懷祖宗之厚澤,助成底定之大功!思克厥愆,曆告朕意。」起複太監曹化淳守城,又命收葬魏忠賢骸骨。十五日,大風,日色益晦,正陽門外關神廟旗杆劈開。賊自柳溝抵居庸關——柳溝天塹,百人可守,竟不設備;總兵唐通、太監杜之秩迎降。撫臣何謙偽死,私遁;總兵馬岱自殺。時京師以西諸郡縣望風瓦解,將吏或降或遁。偽權將軍移檄至京師雲:「十八日,至幽州會同館暫繳」;京師大震。十六日,賊陷昌平州,諸軍皆降;總兵李守鑅罵賊不屈,手格殺數人,拔刀自刎。賊焚十二陵享殿。賊騎過昌平,太監高起潛棄關走西山,賊分兵掠通州糧儲。上方禦殿,召考選諸臣,間裕餉安人;滋陽知縣黃國琦對中旨,授給事中。餘以次對;未及半,秘封入。上覽之色變,即起入,諸臣立候;移刻,始知為昌平失守也。賊自破中原,旋收秦、晉,久窺畿輔空虛,遣其黨輦金錢、氈罽飾為大賈,列肆於市;更遣奸黨挾貲充衙門掾史,專刺陰事,纖悉必知。都中日遣撥馬探之,賊黨即指示告賊;賊掠之入營,厚賄結之。撥馬多降賊,無一騎還者。有數百騎至齊化門,迤平則而西;列卒詰之,曰:「陽和兵之勤王者」,實皆賊候騎也。十七午時,有五、六十騎彎弓貫矢,大呼開門;守卒發炮,擊退之。須臾,賊大至,環攻平則、彰義二門;城外三營皆潰降,火車巨炮、蒺藜鹿角,皆為賊有。賊反炮攻城,轟聲震地。諸臣方侍班,襄城伯李國禎匹馬馳闕下,汗浹沾衣,內侍呵止之;國禎曰:「此何時也,君臣求相見不可得!」上召入,因命內臣俱守城。嘩曰:「諸文武何為?且言官止內操,我甲械俱無,奈何!」或曰:「我輩月食五十萬,效死固當!」乃請如己巳歲所派數,俱乘城,凡數千人。上括中外庫金二十萬犒軍。是日,細民有痛哭輸金者,或三百、或四百,各授錦衣衛千戶。十八日,黃沙障天,忽而淒風苦雨;良久,冰雹雷電交至。賊攻城,炮聲不絕,流矢雨集;仰語守兵曰:「亟開門,否且屠矣!」守者懼,空炮向外。賊驅居民負木石填濠,急攻;我發萬人敵大炮,炮反後坐炸裂;守者驚散,盡傳城陷,闔城號哭奔竄。賊駕飛梯,攻西直、平則、德化三門,勢甚危急。太常少卿吳麟征單騎馳入,欲見上;至午門,遇大學士魏藻德止之曰:「兵部調度,兵餉已足,公何事張皇邪?藻德且出閣,上方休,公安從入!」麟征流涕固請,得以非時見;藻德挽之出。是日,封劉澤清東平伯。時左諭德楊士聰、衛胤文入直,語閣臣:「左良玉、吳三桂俱封而遺劉澤清,且臨清地近,可虞也!」閣揭上,得封。李自成對彰義門設坐,晉王、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監杜勳侍其下,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勳也。可縋一人下以語!」守者曰:「留一人下為質,請公上!」勳曰:「我杜勳無所畏,何質為!」提督太監王承恩縋之上,同入見大內,盛稱「賊勢重,皇上可自為計!」守陵太監申芝秀自昌平降賊,亦縋上入見;備述賊犯上不道語,請遜位。上怒,內臣請留勳;勳曰:「有秦、晉二王為質;不反,則二王不兔矣!」乃縱之出,仍縋下叱之。諸;勳語守璫王則堯、褚憲章輩曰:「吾党富貴自在也!」初,聞勳殉難,贈司禮監太監,蔭錦衣衛指揮僉事,立祠;至是,方知勳固從賊為逆也。勳出,攻益急。上下詔親征,召駙馬都尉鞏永固,謀以家丁護太子南行;對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乃罷。申刻,彰義門啟;蓋太監曹化淳獻城開門也。是夕,上不能寢。內城陷,一閹奔告;上曰:「大營兵安在?李國禎何往?」答曰:「大營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應。上即同內官監太監王之俊幸南宮,登萬歲山,望烽火燭天。徘徊踰時,回乾清宮。朱書諭內閣,命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內臣持至閣。因命進酒,連進數觥,歎曰:「苦我民爾!」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周、田二氏;語皇后曰:「大事去矣!」各泣下。宮人環泣,上麾去,令各為計。皇后拊太子、二王慟甚,遣之出;後自經。上召公主至——年十五,歎曰:「爾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揮刀;斷左臂,未殊死,手栗而止。命袁貴妃自經,系絕;久之蘇,上拔劍刃其肩,又刃所禦妃嬪數人。召王之俊,對飲。少頃,易靴出中南門,手持三眼鎗;雜內豎數十人,皆騎而持斧。出東華門,內監守城,疑有內變,矢石相向。時成國公朱純臣守齊化門,因至其第,閽人辭焉;上太息而去。走安定門,門堅不可啟,天且曙矣。上御前殿,鳴鐘集百官,無一至者;仍回南宮,登萬歲山之壽皇亭,自經。太監王之俊跪帝膝前,引帶扼脰同死。上披髮,禦藍衣,跣左足,右朱履;衣前書曰:「朕自登極十七年,上邀天罪,致鹵薄城三次,逆賊直逼京師;是皆諸臣誤朕也。朕無顏見祖宗於地下,將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可將文武盡皆殺死,勿壞陵寢,毋傷我百姓一人!」又書一行:「百官俱赴東宮行在」!猶謂閣臣已得朱諭也。十九日昧爽,天忽雨,俄微雪;須臾,城陷。賊先入東直門,殺守門禦史王章,守卒蟻墜。兵部侍郎張伯鯨走匿民舍,賊騎塞巷,大呼民間速獻騾馬。賊經象房,群象哀鳴,淚下如雨。兵部侍郎王家彥自經於民舍。賊千騎入正陽門,投矢令人持歸閉門,得免死;於是,俱門書「順民」。上之出南宮也,使人詣懿安皇后所,勸後自裁;倉卒不得達。宮人號泣出走,宮中大亂;懿安皇后青衣蒙頭,徒步走入成國公第。午刻,李自成氈笠縹衣乘烏駁馬,牛金星宋企郊等五騎從之,從西長安門入;彎弓仰天大笑,手發一矢,中坊之南偏。至承天門,顧盼自得,複彎弓指門榜,語諸賊曰:「我一矢中其中字,必一統!」射之不中,中「天」字下,自成愕然;牛金星趨而進曰:「中其下,當中分天下。」自成喜,投弓而笑。自成入宮,問帝所在,大索宮中不得;牛金星進曰:「此必匿民間,非重賞嚴誅不可得。」乃下令,獻帝者賞萬金,封伯爵;匿者夷族。自成登皇極殿,據黼座。牛金星檄召百官,期二十一日俱集於朝,禁民間諱「自成」等字。自成同劉宗敏等數十騎入大內,太監杜之秩、曹化淳等前導;自成責其背主,當斬。秩等叩頭曰:「識天命,故至此!」自成叱去之。內臣獻太子,自成留之西宮,封為宋王;太子不為屈。二十三日,改殯先帝后。同時殉節死者,則有大學士范景文、中允劉理順、新樂侯劉文炳、惠安伯張慶臻、宣城伯衛時春、駙馬都尉鞏永固、戶郡尚書倪元璐、左都禦史李邦華、左副都禦史施邦曜、刑部侍郎孟兆祥、子進士孟章明、右諭德馬世奇、簡討汪偉、右庶子周鳳翔、大理少卿淩義渠、太常少卿吳麟征、太僕寺丞申佳胤、戶科給事中吳甘來、禦史王章、陳良謨、陳純德、吏部員外許直、兵部員外金鉉。李賊舁先帝后梓宮于東華門外,兵部郎中成德以雞酒哭奠梓宮前,歸即自殺。襄城伯李國禎泥首去幘,奔赴號哭。賊執國禎見自成,以頭觸柱,血流被面;自成以好語誘國禎使降,國禎曰:「有三事從我即降:一祖宗陵寢不可發,一葬先帝以天子禮,一太子、二王不害。」自成悉諾之。三日後,賊以天子禮葬先帝;國禎斬衰送至陵,掩壙後,遂自縊死之。弘光元年,福王踐祚南都,上尊諡曰「烈皇帝」、廟號曰「思宗」。 石匱書曰:古來亡國之君不一,有以酒亡者、以色亡者、以暴虐亡者、以奢侈亡者、以窮兵黷武亡者。嗟我先帝,焦心求治,旰食宵衣;恭儉辛勤,萬幾無曠!即古之中興令主,無以過之!乃竟以萑苻劇賊,遂至殞身!凡我士民,思及甲申三月之事,未有不痛心嘔血,思與我先帝同日死之之為愈也。蓋我先帝惟務節省,布衣蔬食,下同監門。遂以宮中內帑,視為千年必不可拔之基;祖宗所貽,不可分毫取用。致使九邊軍士數年無餉,體無完衣;其何以羈縻天下哉!臣嘗謂:中興之主與創業無異,捐金百萬,全不介懷;如我光宗皇帝,一月之內,發帑金三百余萬。神宗皇帝四十八年之鬱積,正欲得一豁達大度之主以疏壅滯,以救敗亡;可惜吾光宗皇帝之受祚不長也!陶朱公之救中男,不遺長子而遺少子;亦正是此意也。先帝起信邸,知民間疾苦,不肯輕用一錢。故省織造、省燕會、省驛遞,使天下無所不節省;而又日貸之勳臣、日貸之戚畹、日貸之內璫,天下視之,真謂帑藏如洗矣。而逆闖破城,內帑所出不知幾千百萬;而先帝何苦日事居積、日事節省、日事加派、日事借貸!京師一失,無不盡出以資盜糧,豈不重可惜哉!故為天下求一撥亂反正之主必如秦皇、漢武之倜儻輕財,方克有濟;使斤斤自守如漢之文帝、唐之德宗,又何足以拯溺救焚,再造斯世也哉!嗟乎!痛定思痛,不得不重為吾先帝一下輪台之悔也! 又曰:先帝焦於求治,刻于理財;渴于用人,驟於行法:以致十七年之天下,三翻四覆,夕改朝更。耳目之前,覺有一番變革;向後思之,訖無一用:不亦枉卻此十七年之精勵哉!即如用人一節,黑白屢變,捷如弈棋:求之老成而不得,則用新進;求之科目而不得,則用薦舉;求之詞林而不得,則用外任;求之朝寧而不得,則用山林;求之薦紳而不得,則用婦寺;求之民俊而不得,則用宗室;求之資格而不得,則用特用;求之文科而不得,則用武舉:愈出愈奇,愈趨愈下。薦舉,盛典也;倪文正,賢者也。其所舉用者,當不啻如何鄭重;乃登之薦剡者,則一頑鈍不靈之內弟。其他不肖之人,更可知已。以先帝一片苦心,僅足為在廷諸臣行私示恩之地,真可為痛哭流涕長太息者矣!及至流賊臨城,先帝日日召對,諸臣林立。言某事當做,則群應之;以某事當不做,毫無籌劃,但有伊阿!先帝見之,每日必哭泣而起,掩袂進宮。有君如此,乃忍負之;在廷諸臣,亦可謂忍心害理之極矣!揆厥所由,只因先帝用人太驟、殺人太驟:一言合,則欲加諸膝;一言不合,則欲墮諸淵。以故侍從之臣,止有唯唯、否否,如鸚鵡學語,隨聲附和已耳。則是光帝立賢無方,天下之人無所不用;及至危急存亡之秋,並無一人為之分憂宣力。從來孤立無助之主,又莫我先帝若矣!「諸臣誤朕」一語,傷心之言。後人聞之,真如望帝化鵑,鮮血在口;千秋萬世,決不能幹也!嗚呼痛哉!嗚呼痛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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