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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習藝深宵園林來武士 踏青上巳出洞遇奇人(2)


  劉恪暗想:這園裡雖有後門可通外面,只是那後門是終日鎖著不開的。我今日還看見門上的鐵鎖都起了鏽,就有鑰匙也不容易開動了;四周的圍牆一丈多高,牆外不斷的有人巡更,這人怎麼能隨便到裡面來呢?我記得武溫泰夫婦都說過,江湖上多有能飛牆走壁,踏屋瓦如走平地的人,這人只怕就是那一類的好漢了。我的心事雖不能胡亂說給他聽,然他若真有武藝教給我,我是不可錯過的。遂隨的答道:「你的話是不錯;不過我家裡世代書香,家父家母都不歡喜練武,因此我不敢在白天當著家裡人練。」

  這人點了點頭,仍露出躊躇的樣子問道:「你家裡既是都不歡喜武藝,你這一點兒年紀,怎麼知道要練武呢?你剛緣所練的這種拳腳功夫,又是誰人悄悄的傳給你的呢?」

  劉恪心想:這人也太可惡了,偏要問我這行話。好在他心機靈敏,毫不遲疑的答道:「我生成歡喜練武,這點拳腳功夫是我父親跟前當差的傳給我的。你難道每夜到這花園裡來看我練拳嗎?怎麼知道我每夜是這般瞎練?」

  這人搖頭道:「我並不曾到這園裡,只因我每夜在這時候走牆外經過,隱約聽得有人在園裡練習拳腳的聲音。初次聽得也不在意,到今夜已是連聽幾次了,忍不住才跳過牆來看看。因見你年紀雖小,練拳腳卻肯用苦功夫;只可惜你不得高人傳授,練得完全是江湖賣藝,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所以說了那幾句話。像你這樣小小的年紀,就知道歡喜武藝、夜深如此用功,實為難得!我倒願意傳你一點兒真材實學,你肯相信我,跟我學習麼?」

  劉恪自從經過武溫泰那次拐騙,受了許多侮辱,也略略的知道些人情險惡,世道艱難了。見了這個人太奇怪,看不出是一種什麼人,一時不敢如何回答。

  這人見劉恪低頭不做聲,似乎已知道是心存畏懼,隨伸手拉了劉恪的手,就花台石坐下,說道:「我有武藝,豈愁沒有徒弟傳授?並且即算一生不傳徒弟,于我的武藝又有什麼損壞呢?你要知道,我不是因你是劉知府的大少爺,特來巴結你,找著你教武藝;我教你的武藝,也不要你的師傅錢。你若恐怕你父母及家裡人知道,我白天並不到你家來,你橫豎每夜是要來這裡練拳的,我也每夜在這裡傳授你,不使你家裡有一個人知道。你以為如何呢?」

  劉恪笑道:「好可是很好!但是你貴姓?住在那裡?我都不知道。你傳我的武藝,又不要我出師傅錢,我怎麼好意思教你每夜到這裡來傳授我呢?」

  這人也笑道:「你這話太客氣了。我的姓名住處,此時實在不便說給你聽;你聽了也不知道。我若不願意教你,你就向我哀求,我也不會拿功夫傳授你。你如果前怕龍、後怕虎,算我看錯了人;聽憑你去瞎練,原不與我相干。想學武藝,就得聽我的吩咐,以後除了武藝之內的話,一切都不許你問我;我能向你說的,不待你問,自然會向你說。」

  劉恪心想:這人能從這麼高的圍牆外面,一些兒聲息沒有,就跳進了花園;可見他實有飛簷走壁的本領。我為要報仇才練拳腳,武溫泰自己尚且不能飛簷走壁,他教的拳架子,想必也不甚高明;難得有這般一個好漢肯如此成全我,若錯過了,豈不可惜!遂對這人說道:「就請你教我罷!你雖不問我要師傅錢,我不是不識好歹的人,沒有每夜白勞你親來傳授的道理。我有父母在堂,銀錢不能自主。承你的好意,情願傳授我,我思量不學便罷,學就得學個完全;即如跳過這麼高的圍牆,一定要學會了才能跳。我有一件值錢的東西,你能把武藝完全傳給我,我就拿那件值錢的東西做贄敬。」

  這人笑著搖頭道:「不問甚麼值錢東西,我也不要。我不是這地方的人,於今是來這地方有事,事畢仍得到別處去。這回能在此地停留多久,就教你多久;以後我得便就來看你也使得。」劉恪聽了,很高興的就花台石下拜了師。

  從此每夜更深人靜,師徒二人就在園裡練武。練了兩三個月,這人作辭去了,臨行吩咐劉恪不間斷的練習,約了得便就來。過不到三、五個月,果然又來了。是這般忽來忽去的過了一年半,劉恪已在劉知府家裡做了兩年大少爺了。

  這日是三月初二,劉恪見天氣晴朗,一時高興,稟明了劉知府夫婦,要去城外踏青。劉知府派了兩名得力的跟隨,伺候他去城外遊覽。

  這日襄陽城外,遊春的、祭墓的行人不少。劉恪自從做了劉知府的兒子,終日埋頭書卷,不能輕易出大門遊逛,城外更不曾到過;此時到了城外空曠之地,儼然出了樊籠的鳥雀,心裡正不知要如何快活快活,方不虛此一遊!只是心裡雖這麼思想,事實上在鄉村之地,除了隨處流連山水,領略三春景物而外,一時那裡想得出助人行樂的方法來。

  在近城之處遊觀了一會,覺得在一條路上來往的男女老少,一個個都很注意他。有的已走過去了,又回過頭來向他望望;有的恐怕同行的不曾看見他,交頭接耳的對他指手劃腳;有的正在走著,一眼看見他了,立時停住腳不走了,呆頭呆腦的樣子向他看看,好像見了他如見了甚麼稀奇把戲一般。

  劉恪究竟年輕面皮薄,被這些行人叮眉盯眼的,看得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了,沉下臉對跟隨的說道:「鄉下人真不開眼!同是一個人,至多不過衣服不同一點兒,一個個是這麼個望了又望,不是討厭嗎?我們到人少的地方玩去。」

  跟隨的道:「越是人少的地方,越是深山僻野。少爺輕易不到外面走動的人,不要到深山僻野的所在;把少爺驚嚇了,我們伺候的人擔當不起。老爺吩咐過了,教我們小心伺候著,不許引少爺到山上水邊去。請少爺將就一點,隨便在這一帶近城的地方玩玩,回衙門去罷。下次出來,我們再引少爺走遠些。」

  劉恪道:「巴巴的出城來玩,若就在這一帶玩玩回去,那又何必出城呢?看熱鬧罷,這裡遠不及城裡;出城原是要玩個清爽,不到山上,不到水邊,去那裡找清爽的地方?老爺吩咐雖是這般吩咐,腿生在我自己身上,難道你們不引我去,我便不會走嗎?」跟隨的自不敢十分違拗。

  劉恪曾下苦功練過兩年武藝,腳下比一般人輕鬆;說罷,鼓起興致往前走。當跟隨的人,平日倒是養處優慣了,何嘗一口氣走過多少路!兩人跟在劉恪背後,想不到少爺這麼會跑路。提起精神追趕,只累得兩人都是一身臭汗,各自在心下咒駡道:「生成是野雜種、賤骨頭,所以兩條腿和野獸一樣;那有真正的大少爺像這麼會跑的?看他充軍也似的沖到那裡去?」

  劉恪興高采烈的走著,也不自覺得腳下快,那裡想得到跟隨的跟不上,會在背後暗罵?才走了三、四裡,果見山嶺漸漸的多了,行人也不大看見了。有一座山,形勢不大,山峰卻比一切的山都高;山上樹木青翠,有許多鳥雀在樹林中飛叫。

  劉恪看了喜道:「我今日特地出城踏青,像這般青山不去登臨,未免辜負了芳辰,辜負了勝地!」一時覺著歡喜,也沒回頭看跟隨的人,就轉小路朝那山下走去。

  已經到了山下,耳裡彷佛聽得遠遠的有人高聲叫著「少爺」。劉恪回頭看時,已不見兩個跟隨了,只得伸長了脖子向來路上望去。只見兩個人都擄起長衣,跑得很吃力的樣子。劉恪也高聲問道:「你們不跟著我走,都跑到那裡去了?倒教我站在這裡等候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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