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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閑道包抄官民激鬥 托孤鄭重主僕傷離(4)


  劉貴略低頭想了一想,慨然說道:「老爺、太太只有少爺這點親骨肉,於今處在危難的時候,太太又立志不與老爺離開;我從小受老爺、太太的大恩,此時若不答應,也再找不出可以付託的人。我盡我的心力,暫時救少爺逃出去要緊;至於將來伺候少爺長大成人的話,此時還用不著說。因為這回的亂子,原不是老爺有甚麼犯法的行動,完全由於有人從中陷害;老爺世間冤枉的事,終久有明白的時候。只要弄明白了,便不幹老爺的事;至多一年半載,此事總有了結之時。我同少爺暫時只須逃出桃源縣境,打聽得事情了結,即可送少爺回來。」

  曾彭壽揚手止住劉貴說道:「巴不得祖宗有靈,神明庇佑,能如你這樣心願。但我絕不敢存此想望,因為廣德真人早已向我說過,桃源村的大劫,是數由前定,神力都無可挽回的。不過這些話,現在也毋庸說了;我也不因有這種定數,便不努力自救。你既答應我帶這孩子逃出去,這事關係我曾家的宗嗣,不比等間,我就此拜託你了。」說著朝劉貴拜了下去,嚇得劉貴往旁邊便跑;成章甫拉住說道:「你受他的重托,他應得拜謝你。」

  曾彭壽起來隨手拖了把椅子,拉劉貴坐下道:「我和你從小在一塊兒長大,名雖主僕,實則和兄弟一樣;只是究竟還存了個主僕的名分。自今日起,不但主僕的名義,應得消滅;這孩子托你帶出去,並得求你認他做你自己的兒子。」劉貴失聲說道:「阿彌陀佛,折殺我了!」

  曾彭壽道:「不是這般說法。一則這孩子此番托你帶著逃出去,他父母有不有重逢之日,得聽天命;你心中若尚存著認他是小主人的念頭,非特養育督責不便,在外人看了也無端要惹多少麻煩。二則他從茲受你撫養,也應將你作父親尊敬,才是道理。

  「這孩子只得三歲,並沒給他取乳名;因這裡的習慣,小孩初生,都順口叫毛兒,家裡用人叫毛少爺,這孩子也就是這般叫到今日。此刻他要離開他親生父母了,我得替他取個名字。我已思量妥當了,取名叫做服籌;衣服的服字,籌算的籌字。你須記著,雖是這服籌兩字,卻含了報復仇讎的意思在內。得神明庇佑,服籌能長大成人了,請你相機將這復仇的意思教給他。畢竟教他複甚麼仇呢?這得請我表老爺詳細說給你聽。於今外面知道的人大約已不少了,只是究不如表老爺在縣裡打聽得確實。」

  成章甫緊接著說道:「朱宗琪和曾家有嫌隙,劉貴是早已知道的。平時但是可以使曾家吃虧的事,他無不從中挑撥主使;不過這回他所用的手段,太惡毒了些,受害的不僅曾家。白塔澗一帶的人,若知道這回亂子內裡的情由,都應得吃朱宗琪的肉才甘心。你成天的在外面跑,你可知道這回的大禍,完全是由朱宗琪一人造成的麼?」

  劉貴搖頭道:「我只聽說朱家因被強盜搶劫之後,朱宗琪對人說這白塔澗不能住了;幾十年不曾出過竊案的,於今竟有強盜出來了,這地方還能住家嗎?隨即就把搬到桃源縣城裡去了。我想朱宗琪既不在白塔澗住家,從前和我家雖有些嫌隙,那不過為些零星小事,並無深仇大恨,何至於就造這麼大的孽呢?」

  成章甫笑道:「朱家的田產,都在白塔澗一帶,暫時搬到縣城裡去,就可算是不住在這裡了嗎?他不為要造這麼大的孽,也用不著搬全家到縣城裡去住了呢!我在縣裡探聽得仔細,朱宗琪近來坐守縣衙裡,專一刁唆朱知縣陷害你主人。朱知縣本來是沒主張的人,只要撈得著錢,甚麼事都能做。

  「你主人吃虧在曾百萬三個字上,平日為人又老實,又不走動官府,在這天高皇帝遠的桃源縣;所以朱知縣敢聽朱宗琪的話,想借這藏匿妖人、謀為不軌的大罪名,在你主人身上發一筆大橫財,卻並沒有害你主人性命的意思。沒想到捕快到這裡來,無端鬧出半途劫犯、打死公差的亂子。朱知縣是弄假成真,倒嚇了一跳,已後悔不該聽信朱宗琪的話,恐怕有礙他自己的前程。

  「誰知朱宗琪一聽了劫犯殺差的消息,反喜得甚麼似的,說這正是曾彭壽謀為不軌的鐵證,竭力慫恿朱知縣請大兵前來捕剿。統兵的是一個姓武的遊擊,我並探得朱宗琪在武遊擊、朱知縣二人跟前獻計,說:『白塔澗一帶的農民,十有八九是曾百萬家的佃戶,入了哥老會的人也十居八九;平日種田之外,都是專練武藝。練武的教師,盡是曾百萬家蓄養在家的武士;其中還聽說有不少的江洋大盜,所以教出來的武藝,很可驚人。用兵去圍剿,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前次只有十幾名捕快,又沒有準備,他們竟有拒捕的膽量;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回來,倒不算事。於今勞師動眾,去剿這一點點麼麼小丑,理應可以一鼓蕩平;但是曾逆武勇絕倫,逆黨又都兇悍,若稍失之大意,後患便不堪設想了。那白塔澗一帶的形勢,我非常熟悉,村裡農民出入,只有一條大路。村口就是白塔豎立的所在,只須將村口堵住,用大炮向村裡沖放,就可以聚而殲之了。任憑曾逆如何武勇,逆黨如何兇悍,一遇這無情的炮火,也就沒有他們施展的分兒了。』

  「朱宗琪獻了這個惡毒計策,武遊擊、朱知縣都稱讚不已。在朱宗琪何嘗不知道曾家並沒有甚麼武士,白塔澗的農民也沒有專練武藝的。其所以要這麼虛張聲勢的緣故,就因為恐怕大兵一來,村裡的人不敢反抗,竟將你主人和一干農民辦到了案;除殺捕劫犯以外,尋不出謀為不軌的證據。這種大逆不道的案子,非同小可,萬不能由桃源縣一手遮天的,馬馬虎虎辦了完事,必得詳解上去三推五問。如問得朱宗琪挾嫌陷害,與朱知縣狼狽為奸,激成民變的情節來,不是害你主人沒害成,反害了他們自己嗎?

  「朱宗琪料定村裡的人不敢反抗,以為只一陣大炮,一個個沖成了肉泥;你主人的百萬家私,他和朱知縣便可以為所欲為,不愁有活口與他對質了。他那裡料得到這樣惡毒的計策,仍歸無用呢!此後他再怎生設計,須我再去縣裡打聽。我們於今已成了騎虎之勢,桃源縣若不逼迫我們,不胡裡胡塗的要我們性命;我們本來都是馴良百姓,絕不違抗他。好在此刻已推舉了幾個正紳,去省城裡申訴去了;若再和他這番一般的不由分說,開炮就打,我們左右是免不了一死,為甚麼不和他們拚一拚呢?

  「你此時承受你主人主母的託付,將少爺抱著逃出去,切不可在桃源的周圍鄰縣停留久住。最好是就此離開湖南省的境界,免得萬一落到仇家眼裡,又擔兇險。你雖在外省,家鄉的情形,沒有完全打聽不著的;到可以回來的時候,你自知道帶你少爺回來。所慮就是朱宗琪那惡賊,刁鑽狠毒,我們到底弄不過他;那麼就非待少爺長大,已有報仇的力量,不能輕易回來。你只記著我方才所說的情形,看時機告知你少爺,並勉勵他以報仇為志便了。」

  成章甫在說這一大段話的時候,劉氏已替剛才取名服籌的三歲小孩,更換了一身破舊衣服。因為曾彭壽夫婦只有服籌這一個兒子,異常鍾愛,家中富足,有的是綾羅綢緞;服籌自出娘胎起,無一日不是遍身綾錦。平時在這般富足的人家,身上無論如何穿著得華麗,在保母或自己母親手裡抱著,旁邊看見的人,不過隨便望兩眼,知道是富家的小孩子罷了,沒人特別注意;此時卻由當差的抱著去逃難,若一般的穿著得花團錦簇,必易惹人盤詰。

  劉氏替服籌打扮之後,家人骨肉,死別生離,就在俄頃,自免不有一番悲哀號哭。曾彭壽也揮了幾點眼淚,向劉貴說道:「金銀珠寶等類值錢的東西,帶多了在身上,一則累贅走不動,二則反為惹禍;只能略帶些兒盤纏。我家有一件傳家之寶,須得帶去,以便後日有個紀念。」要知是件甚麼東西?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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