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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閑道包抄官民激鬥 托孤鄭重主僕傷離(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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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來屠村的官兵,並不是曾經訓練、曾經戰陣的;以為堵住村口,向村裡轟擊大炮,是千穩萬穩的戰略。村裡的人,除了束手待系,沒有反抗的可能;便是要來反抗也得村口來,才能與官兵接觸。官兵堵住村口,炮口全是朝著村裡的,就是銅筋鐵骨的人,也當不起一炮彈,因此毫不在意。和打獵的人熏狐狸洞一般,只顧對村裡發炮;誰也沒想到村裡的人,竟不怕炮彈厲害!從兩旁山腳下,包抄到村口,才齊吶喊一聲,衝殺出來。勇敢會把式的當先。 官兵措手不及,炮身又笨重非常,慌忙之際,那裡能掉轉口徑來開放?村中農民為自救生命財產,又拿官兵當兇惡的虎狼一般看待,既殺到了跟前,自然勇氣百倍。好一場惡鬥!直殺得一營官兵,七零八落的奔逃。帶來屠村的十幾尊大炮,固是一尊也沒有搬去;就是各兵士手中的武器,和頭上的包巾、身上的號褂,也遺棄得滿地皆是。 這一次的官民決鬥,可算是村民大獲全勝了。官兵光著身子逃跑,曾彭壽不許眾人追趕。眾人爭著拾起遺棄的衣巾器械,都興高采烈的到曾彭壽跟前報功,並各自誇張如何動手與官兵相打的情形。 曾彭壽只得向大眾慰勞了一番,說道:「我們這一村都是安分的良民,實在料不到會鬧出今日這樣的大禍亂來。今日來的官兵,雖被我們打跑了;但是我們謀反的罪名,也就因此成為鐵案了。我們此刻大家都在這罪名底下,我仔細思量,惟有一條生路可走;仍得要大家努力,才可望保全這一村人的性命。 「那一條生路呢?就是一面推舉幾個正派紳士,星夜趕到省城去,向巡撫部院呈訴全村被冤抑的情由,求替全村人作主;就須多使費些也說不得。一面仍須大家齊心協力的防守;此回的官兵敗去,自免不了跟著又有兵來;我們若不趁早安排如何防守,終不免同歸於盡。我們這幾百人,從此以後,非等到這禍事已了,斷不能各自分開回家,要死也大家死在一塊的痛快些。」 中有兩個鄉紳說道:「亂子已鬧到這麼大了,不是一個人一家人的事。不過事情是由曾家引出來的,這白塔澗一帶,也只有曾家最富;我們此時在這村口,議論不出甚麼防守的方法來,且大家回到曾家去商議。今日是絕沒有官兵再來的了。」眾人同聲應好,於是一窩蜂的擁到曾家。 當下幾個鄉紳計議了一陣,分派某人去縣裡探聽消息,某人去省裡呈訴情由,並設備種種防守的器具;只不敢使用官兵遺棄下來的大炮,恐怕打死多少官兵,亂子益發鬧大了,不可收拾。分佈防守的人,已經調撥停當了。 曾彭壽思量這事鬧到結果,無論湖南巡撫如何肯原諒白塔澗農民的心跡,替農民作主;但他覺得自己是這案的禍首罪魁,是萬不能僥倖免罪的。若趁這時候只圖自己高飛遠走,雖不見得走不掉,不過他心想:「為我自己一個人,已害得全村的人受拖累。於今全村的人,都願盡力救護村莊,並聽我的號令,我反趁這官兵不到的時候,撇下他們跑了,問心也太過不去。只是我不趁逃跑,事情弄到結果,全村的人都可望開脫;惟我一家是絕無開脫之望的。我既沒有兄弟,又只有一個年才三歲的兒子,若死守在這裡,必是父子同歸於盡。我曾家的嗣續,從此而斬,這卻如何使得呢?我於今既不能逃走,這三歲的兒子和他母親留在此地也沒用處,不如教劉貴護著他母子,趁這時候逃出去。儌天之幸,我能保住性命,事後不難夫妻父子再圖團聚;即不幸能留著一點後裔,也可以存曾家的血祀。」 曾彭壽心中如此計議妥當,遂對他妻子劉氏及劉貴、成章甫幾個親人,說明了他自己這般計算。劉貴即拍著胸膛說道:「我原是要請老爺帶著太太和少爺逃往別處去的,那時老爺不肯。此時又鬧了這一回大亂子,全村的人都來這裡聽候老爺的號令;老爺若忽然在這時候逃走,情理上也是有些說不過去。太太、少爺一點兒事不能做,本來可以不必在這裡擔驚受怕。我受了老爺太太的大恩,我應該拚命保護太太少爺出去;只候老爺吩咐向那方逃走。」 曾彭壽還在躊躇,劉氏已流淚說道:「若是老爺同逃,那怕天涯地角,我也得跟著逃去。於今老爺在這九死一生的地方,不忍撇下全村的人逃跑;我難道是鐵石心腸,就忍撇下老爺逃跑嗎?我甯死絕不離開老爺一步。」劉氏說到這裡,劉貴的妻子也走過來說道:「我在太太跟前,伺候了這麼多年;太太逃到甚麼地方,我也得跟到甚麼地方。」 曾彭壽向劉氏說道:「你撇下我走,不與我撇下全村人走相同。全村人為我受累,我倒只圖脫身事外,這是於情理都說不過去的。我教你走,一則因我家的嗣續不能斷絕,你母子離開這凶多吉少之地,可以存我家血祀;二則因你母子在此,不但不能幫著做甚麼事,反分了我的心思。你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不可如此固執。」劉氏哭道:「不論你如何說,我只知道你在那裡,我跟在那裡。便有刀架在我頭頸上,我也絕不走開。」 曾彭壽道:「你是這麼固執,我家的嗣續不因此絕滅了嗎?」劉氏毅然決然說道:「我家若應該因此絕嗣,我就依你的話逃出去,這一尺來長的兒子,也不見得便能養大成人。如果這兒子命不該絕,他於今也有了三歲,早已不吸乳了,隨便托一個可靠的人,帶出去撫養,也不一定要母親,才能養活。總之,我兒子可以不在我跟前,我不能不在你跟前。」 成章甫知道劉氏是個三貞九烈的婦人,斷不肯撇了丈夫,自顧逃命的。聽了劉氏的話,便對曾彭壽說道:「嫂嫂既如此義烈存心,自是勉強不得。只要有可靠的人,能將這孩子付託給他,逃出去撫養;你夫婦的心願,也就能達到了。」曾彭壽點了點頭道:「我身邊可靠的人,本不止劉貴一個,惟是心地純潔,能始終不變,可以受我這般重托的,僅有劉貴一個我可放心。卻不知劉貴願意受我這種付託麼?」 劉貴怔了一怔,才說道:「老爺知道我是個極粗極笨的人,老爺有甚麼驅使,不怕是上刀山、下油鍋,我都不放在心上;但是少爺還止有三歲,雖說早已能吃飯了,究竟不能和長大了的人一樣。這回逃出去,好便不久仍可回來;萬一不幸,這擔負就完全在我身上。我不是畏難推諉,所慮的就是我非精細人;若將少爺撫養不得法,怎麼對得起老爺太太呢?這豈是一件小可的事!有太太同走,我只專心伺候,你老人家固可放心,我自己也實在有把握。教我一口擔負撫養少爺的事,就得求老爺、太太和表老爺再行斟酌。」 曾彭壽道:「這何須斟酌?凡事盡人力以聽天命。你能養活這孩子的一條性命,不凍死,不餓死,使他長大成人;再將今日以前的種種情形告知他,使他知道他自己的來歷,你身上的擔負便沒有了。你能答應我,我再有話和你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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