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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泄秘密老黃洗澡 大決裂圓子撕衣(1)


  話說黃文漢本有意在柳花家裡住夜,福田正平又在旁邊撮掇。舉眼看柳花,留宿的意思很切,卻不過情面,也不暇計及和他愛情最濃厚的圓子,在家中留著半邊被臥等他回去。當下送了福田正平出來,回身和柳花撤了杯盤,兩個綺語溫存。都是情場老手,這一夜說不盡的歡娛,只歎春宵苦短。次日早起,黃文漢就在柳花家用了早點,拿錢給柳花。柳花定不肯收受,只得賞了老媽子幾塊錢,叮嚀後約出來,計算歸家換了衣服,再去看福田英子。

  歸到家中見了圓子,心中不由得有些慚愧。圓子問:「昨夜在何處歇宿?」

  黃文漢隨口答應了幾句,圓子也沒話說。黃文漢有種習慣,和女人睡了,第二日無論如何,必得洗澡換衣服。若是一個月不和女人睡,只要不是夏天,便一個月不洗澡不換衣服。他這種習慣,圓子是知道的。黃文漢這日歸到家中,即拿了衣服浴具,向浴堂裡去。他自己並不以為意。圓子卻已知道他昨晚必在外面與別的女人生了關係,登時氣得朱顏改變,將手中的活計往席上一撂,禁不住兩眼的眼淚,只顧進出來。一個人越想越覺得黃文漢近日對自己的情形變了,更是傷心,竟爾痛哭起來。等待黃文漢洗澡回來,圓子已哭得和淚人一樣。黃文漢這才知道是因洗澡被她看出來了,極力裝出鎮靜的樣子問道:「你為什麼事,好端端的這樣痛哭些什麼?」

  圓子也不答話,仍是掩面哭泣。黃文漢放了浴具,將換下來的衣服教下女拿去洗。這下女是圓子手上請來的,平日圓子待她又好,不待說是幫著圓子,怪黃文漢不該到外面去玩。不過他們當下人的心裡雖是如此,口裡卻不敢說出什麼來,巴不得圓子扭著黃文漢大鬧一頓,使黃文漢害怕,下次不敢再是這樣了,她才開心。接了黃文漢換下來的衣服,故意慢慢的站在房中間,一件一件的抖開來看。下衣更是看得特別注意。黃文漢在旁邊看了,急得跺腳罵道:「還不給我快拿去洗!站在這裡做什麼?」

  下女拿著下衣往鼻上嗅了嗅,只管皺著眉,用手掩著鼻子搖頭。黃文漢跺腳罵下女的時候,圓子已抬頭看下女手上的衣。

  見下女皺著眉只管搖頭,連忙立起身來,奪了下衣,就亮地方翻出裡子來,正待細細的尋破綻。黃文漢一把搶了,遠遠的一撂笑道:「笑話,笑話!你們見我昨夜沒有歸家,便以為是嫖去了嗎?哪裡有這麼回事,才真是冤枉!我說了在朋友家中商議事情去了,因過了十二點鐘,沒有電車不能回來,就在朋友家裡睡了一覺,你不肯信,要受這些冤枉氣,何苦呢?」

  圓子此時早住了痛哭,聽黃文漢是這般說,冷笑了幾聲:「事情明擺在這裡,還要賴什麼?你從來不無原無故洗澡換衣服的,我同你住了這麼久,難道還不知道?」

  黃文漢聽了,甚悔自己不該大意了。只得勉強打個哈哈道:「你這回就猜錯了。我今日洗澡換衣服是例外的。因為昨夜有兩個習柔術的朋友拉著我和他們較量,累出了幾身大汗,今日不能不洗澡換衣服。你這氣不真是受得冤枉嗎?」

  圓子連連搖手道:「你不用騙我了。我都知道,你不在外面嫖了,為什麼下衣怕我看了?你近來對我的情形大不如前了,我難道一些兒也不理會?你自己摸摸良心,我哪一些兒對你不住?自從進你家門起,每日擔驚受怕,一個心都為你用碎了。我不為你,我認得什麼梅子、春子,哪得有這幾個月的苦吃?真是小心小意衣不解帶的伺候人家,都是為你。何嘗安享過一時一刻?你想想,我何苦是這樣?就圖的是你一個人!我早曉得你是這般過河拆橋的人,我沒處討苦吃了,要巴巴為你是那樣盡心竭力!」

  圓子旋訴又旋哭起來。

  黃文漢想起圓子數月來受的辛苦,心中也有些替她委屈。

  料道事情瞞不過去,心中深恨下女,不該當著圓子拿了下衣搖頭掩鼻,加圓子的疑心。回頭見下女還站在房裡,遂厲聲叱她出去。下女彎腰拾了衣,鼓著嘴出去了。圓子呼著下女道:「今天的衣服不准你洗!你敢洗了,我就請你滾蛋!」

  下女在外面應道:「太太不囑咐,我也不會洗。這種髒衣服也要我洗,真沒得倒運了。」

  黃文漢忍不住笑駡道:「你這鬼東西,我那衣服什麼地方髒了?你怕你太太的氣受得不夠,還故意無中生有的捏出這些話來。」

  圓子氣道:「她是故意的嗎?你自己去拿了看看!」

  下女也在外面哼著鼻子道:「還要說不髒?除非是哄瞎子罷了。」

  黃文漢自己也不曾留心,不知如何弄髒了,只得認錯,向圓子賠不是。誰知這不是倒賠壞了,圓子更痛哭起來。下女又跑進房來說道:「好呀!只一詐就自己招供了。」

  黃文漢才知道受了她們的騙,下衣上原沒有什麼髒。

  圓子既知道黃文漢實在是在外面嫖了一夜,登時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黃文漢沒法,惟有作揖打拱連賠不是,一邊罵下女快滾出去。下女望著黃文漢擠鼻子努眼睛,黃文漢只當沒看見。圓子哭得頭昏眼腫,跑到臥房內打開箱子,將黃文漢做給她的衣服都倒出來。隨手拿了一件,用腳踏住一邊袖子,手扯著衣領用力一撕,只聽得「查」的一聲,撕了一道尺多長的破口。提起來想再撕幾塊,黃文漢已跟了進來,一手奪了笑道:「你恨我,打我兩下出出氣好了,這衣又不曾得罪你,撕它做什麼?」

  圓子也不答話,彎腰又拿一件,來不及用腳踏,兩手握了往左右隻扯。偏偏拿了一件夾衣,裁料又很牢實,圓子能有多大的力,哪裡撕動了分毫?只急得圓子一副臉通紅。

  黃文漢又一把奪了,仍笑嘻嘻的道:「你若真討厭這衣,慢慢的處置它就是,何必急得這樣?」

  圓子一眼看見了那梳頭的鏡臺,舉起來往席上就砸。梳子、篦子以及零零碎碎的整容器具,散了一房。幸是一塊很厚的玻璃磚鏡子,碰在那軟席子上不曾打破。而那魚鰾膠成的箱子,已打得四分五裂了。下女聽得響聲,也跑進來看。黃文漢拿了下女出氣罵道:「都是你這東西挑撥出來的是非!還跑來看什麼?」

  下女不服道:「怪得我嗎?誰教你到外面去開心的。到這時候怪起我來了。」

  圓子砸了鏡臺,想再尋幾樣物事砸破了出氣。順手撈起把茶壺,舉起要砸,下女忙喊道:「太太不要砸破了,又要怪我挑撥是非!」

  圓子不聽猶可,聽了更加冒火,怕席子軟了砸不破,向牆跟前用力砸去。一聲響,砸作幾塊。裡面的茶水茶葉,濺了半房。

  黃文漢打著哈哈道:「聲音響得清脆可聽。」

  回頭笑向下女道:「你太太只要打破了東西,就可以出氣,快幫著你太太打東西!只要得你太太氣醒,連房子都毀了也不怪你。」

  圓子打了幾樣,手也有些軟了,望著下女道:「這些東西我也用它不著了,免得留在這裡又好去送那些野狐狸精!」

  黃文漢知道女人的性格,吃醋的時候,越敷衍她越有興似的。便向圓子說道:「事情已做過了,錯也認了,你的氣也出了,就是這樣收了科罷,我以後再不是這樣就是了。你的意思無非怕我以後再是如此,特意是這般一鬧,使我下次不敢。你不知我早已後悔了,歸家的時候就很覺得對你不住。我自己已存心再不如此糊塗,你就一聲不做,我也不會有第二次。你是個絕頂聰明人,有話好說,何苦這般受氣?」

  圓子鼻孔裡哼了聲道:「你這些話不必對我說,我再也不聽你的話了。你有第二次沒第二次,是你自己的事,不與我相干!像你這樣過河拆橋的男子,我也不愁多少,誰耐煩再來問你!我原有我的生活。我的糊塗夢今日已經做醒了。你不要糊塗,以為我是特意鬧著,防備你有第二次的。老實說給你聽,就在今日和你一刀兩斷!承你買給我的東西,我也不敢領情,留在這裡把你再送別人,我又不甘心,因此將它弄破。我平日常對你說:『愛情是個完整的東西,不能有一絲破綻。一有了破綻,就一錢不值了。』這樣冷的天氣,我又才從醫院裡出來,你竟忍心將我一個人丟在家裡到外面去嫖,對我還有什麼愛情可講?我又和你不是正式夫婦,將來三年五載之後,一旦把我丟下來,到那時我已不成個人了。除了死在你手裡,沒有第二條路給我走,你說我值得麼?於今這樣可寶貴的青春,平白的在你這種靠不住的人跟前葬送,已料定沒有好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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