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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敘歷史燕爾新婚 扮船員浩然歸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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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小連子從窗眼裡送飯進來。大鑾拿出一張運送店的憑單,教小連子去取了行李,送到朱公館去存寄。從此大鑾坐監獄似的,坐了一個禮拜,心中悶苦到極處。白天裡老朱雖進房看他幾次,因外面人多,不敢談話。又聽得老朱說,警察偵探仿佛已得了風聲,很注意這學校裡出入的人。昨日小連子看見一個警察,拖著這學校裡的一個小學生,在操場裡盤問,說你這學校裡,來了個什麼樣什麼樣的人,你看見沒有?小學生回他沒看見,警察便哄那小學生道,你若看見了,來告訴我,我買把頂好的小洋槍給你。那小學生答應了,跑去和旁的小學生說,要大家留心去尋。若不是外面有了風聲,警察如何得這般盤問? 大鑾起先還疑心是小連子故意說著嚇人的,過了兩日,警察居然進來搜查起來。警察進學校門的時候,小連子看見情形不對,忙悄悄的給了大鑾一個信。大鑾心想:將我關在這房裡,逃也不能逃,躲也沒處躲,送信給我做什麼?只怪我自己蠢了,不該投到這絕地來。沒有別法,幸手槍還在身邊,他們不開門進來則已,進門就打死他幾個,看勢頭不能逃再自殺,也沒什麼不值得。教我落警察的手,由他們來揶揄奚落,盤問口供,這是不行的。大鑾心中正在籌算,只聽得一片刀靴聲響,漸響漸近起來,嚇得一個心幾乎跳到口裡來了。忙拿蒸汽水喝了一口,把心一橫,一手從懷中拔出手槍來,撥開了保險機。聽刀靴聲響到房門口來了,一人間道:「這房門如何鎖著?」 一人答道:「這房本來是朱老師住的,因他近來另租了公館,不在這邊住夜,所以鎖著。要看可叫他聽差的來,開了看就是。」 這人說了,改口用中國話叫「小連子!」 即聽得小連子聲音答應,問:「做什麼?」 一面應一面已跑到房門口,叫的人道:「你拿房門鑰匙來,開門給他們看。」 小連子道:「門鎖了看什麼?鑰匙不在我身上,從來是老爺親自帶著走的。」 這人用日本話翻給警察聽,警察問小連子道:「你老爺此刻在哪裡?」 小連子用日本話答道:「我老爺和我太太新結婚,每日上一兩點鐘課,便攜手四處遊覽去了。或是海岸上,或是公園裡,都沒一定。我老爺這房裡,貴重物品很多,鑰匙如何肯放我身上?你們要看裡面的陳設,從外面窗縫裡,看得清清楚楚。」 警察聽了,說道:「就從窗縫裡看看也使得。」 說完,一陣刀靴聲,向外面轉來。大鑾聽得明白,連忙彎腰鑽到銅床底下。眾警察在窗外窺看了一會,一個個都讚歎房裡的陳設精美,並沒一個看出什麼破綻來。一陣刀靴聲,又響著去了。大鑾爬了出來,關了手槍的保險機,仍揣在身上。心中很喜小連子聰明,能不動聲色的對答警察。 過了一會,小連子開了房門進來,向大鑾笑說道:「先生可以放心了。滿達哥已到,明日出口,先生今晚可以上船了。」 大鑾道:「滿達哥什麼船?」 小連子道:「滿達哥是走歐洲的船。我老爺有個最好的朋友叫林小槎,也是個革命黨,在那船上當大班。茶房水手都是廣東人,十個之中,就有八九個是林小槎先生的部下。從來搬運危險物品及秘密書信,都是那只船包辦。我家老爺久望他來,今日才進口。此刻我家老爺正和林先生商量了,教我來說給先生聽,請先生放心。」 大鑾道:「船上稽查得很嚴密,須得想個法子,避偵探警察的眼睛才好。」 小連子道:「老爺和林先生正是商議這個去了。」 大鑾誇獎了小連子幾句,從身邊拿出十塊錢的鈔票來,賞了他。小連子打扡謝賞,退了出去。大鑾倒吃了驚,心想:老朱是個老西洋留學生,可算得一個完全的新人物,為什麼他聽差的會打起扡來?就是老朱自己的官派也學得很足,這真不可解。幸他還不曾在內地久住,若是在北京住幾年,做幾年官,那官派還了得?怪道志士一入官場拿起架子來,比老官僚還要加甚幾倍。在他們自己以為是存身分,我卻以為不過自招出貧兒暴富的供狀來。老朱這樣漂亮人尚且不免,其他又何足怪?楊度從前在日本的時候,開會演起說來何等激昂慷慨!孫毓筠充當志士的時候,何等自命不凡!於今竟跑到袁世凱腳下,俯伏稱臣起來。 楊度還可說他歷來是君憲主義,今日算他貫徹他的主張,其無恥不要臉還有所藉口。孫毓筠弄到這步田地,就要掩飾,也不能自圓其說。這樣看來,世界上還有靠得住的人嗎?蔣四立的傷都不在要害,還可僥倖延他幾年狗命。只是照現在的人心看起來,蔣四立就死了也不值什麼。袁世凱底下像他這樣的人,豈少也乎哉?不過在日本替革命黨爭爭面子,卻害得我在這裡懸心吊膽。索性被警察識破了,糾眾來拿我,我一頓打死他幾個,再一槍自殺了倒是痛快!於今陷在這裡,進不得進,退不得退,不是活受罪嗎?滿達哥船雖然到了,能騙得過去騙不過去,還是個問題。最難過的就是這種死不死活不活的日子,我從來不曾是這樣,一個心虛怯怯的。辛亥年在漢陽打仗的時候,槍林彈雨之中我獨來獨往,但覺得好耍。過了幾年自以為有進步,怎麼倒退了步? 大鑾一個人在房裡,一陣悔一陣恨,一陣灰心,說不盡的難過。倒在床上睡了一覺,到七點多鐘,矇矓中聽得開得房門響。驚醒起來,扭燃了電燈。房門開處,只見幾個高等巡官進來。大鑾伸手摸出手槍來,忽見老朱也跟了進來。老朱看見大鑾掏手槍,連連搖頭道:「這幾位都是同志,不要誤認了。」 進房的幾人都舉手向大鑾行禮。大鑾還禮,收了手槍。老朱隨手關好了門,讓眾人就坐。來的和老朱共是五人,都坐下。老朱向大鑾道:「這四位都是同志,在滿達哥船上辦事的。他們身上的衣服是船上的制服。因為蔣案發生以後,輪船、火車上稽查十分精細,只要是三十以內的人,個個都拿出像片來對。稍有些可疑的,就拘留起來,定要問個明白才放。任你如何,也難瞞哄過去。剛才和我這位姓林的朋友商量,他想了個安全的法子,把船上的制服給你穿了,一同上船去。到船上就藏起來,必不會發覺。他們四人上岸的時候,警察、偵探雖也很注意,但是只要上去也是四個人,就沒事了。任他警察偵探利害,對於船上的辦事人,穿了制服,決不會疑心。」 大鑾聽了,忙起身謝那姓林的。林小槎謙遜道:「聽朱君說起足下,我私心欽仰異常。莫說是同志,便是路人,也應替足下出力才是。於今是萬不宜久在這裡耽擱,請就換了衣服同走罷!」 說完,望著同來一個年老些兒的說道:「請你脫衣服給吳先生穿罷!你穿吳先生的衣服上船,一些兒也不關事。你年紀四十多歲了,還怕警察偵探盤問你嗎?」 那人笑著起身,將上下衣都脫下。 大鑾也將和服脫了。林小槎見了大鑾的手槍,說道:「足下此去用不著這東西了,就丟在這裡!」 大鑾道:「帶在身邊沒要緊,利器不可以假人。到中國去也是用得著的。我們回到中國,還能離開這種生活嗎?」 說著嘻嘻的笑。林小槎見大鑾定要帶手槍,不便多說。大鑾換了制服,幸長短大小都差不多,對穿衣鏡照了一照,真個換了個樣子。從那人手中接了帽子,齊眉戴著,拿手槍插入下衣的袋內,望去並不現形。那人將皮靴脫下來,大鑾也穿了,正合腳。那人穿了大鑾的和服。老朱說道:「你們四人去罷,我二人等一會上船來。」 林小槎道好,攜了大鑾的手,開門大踏步四人同出了學校,徑上滿達哥船去了。等了二十來分鐘,老朱才同那年老些兒的人到船上來。林小槎已將大鑾藏在撂廢物的艙底下,上面用箱子罐子堆著。警察、偵探做夢也沒想到大鑾是這般個走法。大鑾從此就與日本長辭了,要想再到這裡來,也不知在何年何月。 不知後事如何,且俟下章再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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