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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店主婦趕走英雌 浪蕩子又欺良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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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甫察便從頭至尾,一字不瞞的說給吳嘉召聽。吳嘉召聽了,嚇得望著王甫察,半晌沒得話說。王甫察道,「我此時的心理,惟願此身立化為禽獸,任人宰割,方可消滅以前種種罪孽。若講補救的方法,則惟有剃度入山,才得六根清淨。我生來天理不敵人欲,每次天理戰勝,心中未嘗不自知恐懼。爭奈恐懼一念,隨起隨滅,漸至於無,無法無天的事,遂於此時著手做下。直到昨晚,一夜輾轉不寐。今日起來,萬念俱寂了,此時的方寸靈台,自信澈底澄清,方敢來見你。若有絲毫渣滓,也不肯跨進這邊門了。從前我不多和你親近,就是我的人欲,恐敵不過你的天理,驅使我逃走所致。此時見了你,便如小兒得了保母,一刻也捨不得離開。」 吳嘉召素喜講性理之學,王甫察這番議論,正投其所好,當下拍著手喜笑道:「古人說得好:『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你能翻然改悔,並見得這般透澈,終不失為有根底的好漢。起念是病,不續是藥。任是什麼罪過,只一個念頭便打消了。以前的事,都不必再講。你既能澈底澄清,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還有什麼?待我來講,只商量以後的辦法便了。你說你現在打算怎樣?我無不惟力是視的幫助你。」 王甫察道:「我一切想頭都沒有,只願剃度,過半生寂寞生涯。」 吳嘉召搖頭笑道:「非有志者所為也,趕快打消這念。」 王甫察道:「不能剃度,就惟有速離日本這苦海,換一種新鮮空氣。就是做苦工,自食其力,我都情願。舍此以外,除死則無辦法了。」 吳嘉召道:「好,我幫助你離開日本就是。你得多少錢,才能動身?」 王甫察道:「至少須一百元,到上海再定行止。」 吳嘉召道:「我的經濟能力你是知道的,一時要我拿一百元出來,萬做不到。且等我替你設法,三四日之內,料想必能辦到。你這幾日就住在這裡罷。籌了錢,再去搬行李動身。我上課去了,你就在家中看書,不要往外面去跑,遇了債主難為情。」 王甫察諾諾連聲的答應。吳嘉召寫了幾封信,給四個朋友,每人借二十塊錢,自己也拿出二十塊,第三日都送來了。吳嘉召交給王甫察,教王甫察行將哪李搬來。吳嘉召辦了幾樣萊,給王甫察餞行,親送到中央停車場。王甫察買了往長崎的車票,坐在待合室(火車站待車室亦名待合室)等車。因來得太早,須等一點多鐘才有車。吳嘉召把光陰看得最重,輕易不肯犧牲一分鐘。見衛甫察的事情都辦妥了,不必定要看著上車,便對王甫察說了幾句珍重的話,作別歸家去了。 王甫察送出了車站,望著他走遠了,心中好笑:吳嘉召老實人,果然落了我的圈套!我跑到上海去幹什麼!及時行樂,我才看得破。久不見我那梅太郎了,且去和她聚樂一宵再說。 手中還有七十多元,不愁沒有錢使。主意已定,將行李交給運送店,運到長崎。自己坐了乘東洋車,恐怕遇見吳嘉召,教車夫將前面的車簷搭上,縮身坐在裡面,徑向澀穀奔來。一會到了,下車開發了車錢,找了一家很小的待合室,平日不曾去過的。老鴇見王甫察穿著半舊的學生衣服,疑是個初學嫖的,有意無意迎接上樓,照例問王甫察有無相識的藝妓。王甫察笑道:「聽說這澀穀有個叫梅太郎的藝妓,生得不錯,我想將她叫來看看,不知你可能辦到?」 老鴇忍不住笑道:「梅太郎是此間有名的,只怕她太忙了,不得來。」 王甫察道:「你去問問,能來也未可知。」 老鴨笑著去了。一會兒轉來笑道:「我說怕她太忙,果然已有了客,不能來了。請換一個罷。」 王甫察故意躊躇說道:「我腦筋裡只有個梅太郎,哪有一個可換?」 老鴇道:「容貌和梅太郎差不多的,叫一個來好麼?」 王甫察搖頭問道:「梅太郎果真就有了客嗎?此刻還不到十點鐘。」 老鴇道:「確是已有了客。」 王甫察道:「你替我再去一趟好麼?」 老鴇笑道:「她已有了客,還去做什麼?」 王甫察道:「你試再去看看,我自有道理。」 說著從懷中抽出個日記本,撕了一頁下來,用鉛筆寫了句「早ク來イ」的日本話在上面,畫了個林字的花押。這林字花押,是王甫察和梅太郎私約了通信的暗號。老鴇看了,並不懂得,只是搖頭。王甫察揮手,教她拿著快去。老鴇只得執著紙條兒,一步懶似一步的去了。 王甫察坐著等候,不一刻,只聽得梅太郎和老鴇一邊上樓,一邊笑著道:「我只道是誰,原來是他。你早說我早來了。」 王甫察連忙起身,迎到樓口。梅太郎一把握了王甫察的手,緊緊的捏著,張開口只是笑得合不攏來。半晌忽然流下淚來道:「想得我好苦呀!」 一句話說完,早哽咽得不能成聲了。王甫察也陪著流淚。攜手進房,王甫察捺梅太郎坐下,自己挨身坐著,拭淚笑道:「你此刻不必悲傷。你我悲傷的事有在後面,此時且快樂快樂,再敘苦事。」 老鴇見了二人的情形,站在一旁癡了似的,不知怎樣才好。王甫察教他趕快辦酒菜來,老鴇才退了出去。 梅太郎問王甫察道:「差不多一個月不見你來,是什麼道理?今日為什麼忽然跑到這裡來叫我?」 王甫察長歎一聲道:「不如意事常八九。這一個月來我所受的痛苦,一時也說不盡。即說了出來也是徒然使你傷感。一言以蔽之,不遂心罷了。我前月不是說已寫信家去,教家中匯一千塊錢來嗎?那時我手中還有六百多塊錢,你是知道的。哪曉得我家中因我哥子革命的關係,被江西都督李純抄了家,我哥子也逃到日本來了。父母都寄居在親戚家中。所有財產二百多萬,一文也充了公。莫說要一千塊錢,便是一百塊錢也湊不出。而我手中的六百多塊錢,除買了個戒指給你,剩下的都是我哥子來用了。我一個錢也沒有,連酒菜帳都還不起,教我有什麼臉來見你!此刻聽說有將財產發還的消息,我哥子有革命的關係,不能回國辦這交涉,我只得去走一趟。本定了今日動身,因實在舍你不得,瞞著哥子,來看一遭兒。你看我的車票都買了。」 說著從袋中拿出車票給梅太郎看。 不知梅太郎如何說法,且待第四集書出版,再和諸君相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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