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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店主婦趕走英雌 浪蕩子又欺良友(2)


  胡女士道:「只要你放心就是了。此刻家中有人等著我,不能和你閒談了。相片你拿給我帶去罷!」

  王甫察連忙拿給她,胡女士接了,匆匆而去。王甫察指望她幹完了事,必然照常的來歇宿。這晚等到一點多鐘,不見她來,才一個人安歇。

  次日坐等了一日,夜間也候至十二點鐘,仍不見胡女士的影子。

  心中想念得不了,糊裡糊塗睡了一覺。第二日一早起來,胡亂用了些早點,即奔到甲子館來;下女說她昨日上午已經搬往別處去了。王甫察冷了半截,問下女道:「她留下新搬的地名沒有?」

  下女搖頭道:「沒有。廣昌和料理店的老闆替他清理了行李,兩個人一塊兒走了。只仿佛聽她對車夫說,到小石川表町似的。」

  王甫察道:「他們臨行的時候也沒對你說什麼?」

  下女道:「沒說什麼。」

  王甫察尋思道:「怎麼廣昌和的老闆會來替她清行李,不是笑話?一定下女看錯了。便問下女道:「你怎知道是廣昌和的老闆,看錯了罷?」

  下女笑道:「哪會看錯。他時常到這裡來的,我也時常到那料理館裡去買東西。笑話也不知說過了多少,哪會看錯!」

  王甫察聽了,心中甚是詫異,正待再問幾句,只見甲子館的女主人在裡面放開破鑼也似的嗓子,呼著下女道:「你這東西不開飯上樓去,在外面東扯西拉的說些什麼?有來會客的,客在家就請進;客不在家,你回絕了,還得做你的事。我這裡哪有你閒談的工夫!」

  下女聽得女主人發怒,也不顧王甫察還想問話,掉轉身便往裡跑。只聽得女主人高聲問下女道:「會誰的?你說了些什麼?」

  下女說了幾句,女主人哈哈大笑:「偏是這種爛淫賣婦,找她的還絡繹不絕。她今天若再不搬,我一定將她的行李摜出去。」

  王甫察聽了,吃了一驚,暗道:「胡蘊玉這樣有知識的女子,難道會弄出什麼不堪的事來,給她們鄙棄嗎?我倒要問個清楚才得安心。便呼著女主人道:「請你出來,我有句話要問問。」

  女主人停了半晌,才有聲沒氣的答道:「先生不是要問那姓胡的女子嗎?她已經被我攆走了。」

  王甫察道:「你開旅館,怎麼能攆客走?」

  女主人鼻孔裡笑了兩聲道:「我開旅館,是正當營業,不能住淫賣婦。她自到這裡,一兩日換一個男子同睡,半夜三更呼茶喚水的。我早就回了她,教她搬往別處去住,她只當耳邊風。房錢、伙食費,我都情願不要了,只要她滾出去,我樂得耳根清靜!」

  王甫察一句話也沒得說,拔步往外就走。

  歸到家中後悔不迭。悶坐到黃昏時候,實在無聊已極,跑到日本橋濱町,嫖了一晚藝妓。這藝妓叫作京子,在日本橋還薄薄有點微名。王甫察甚是得意,次日複去嫖了一夜。手中的錢又早用光了。打開箱子尋衣服去當,奈都是些洋服,當不起價;春夏冬六套僅當了廿五塊錢。王甫察心中計算:長此抵當度日,如何是了?不如寫信去神戶,教哥哥寄幾百塊錢來。只是他前幾日來信,說要到大連去,不知此刻已動身沒有,且寫封信去看看。當下寫了封信發了。心中又忘不了京子,拿了二十五塊錢,仍到濱町來,追歡取樂。

  過了幾日,得了王無晦同住的朋友寄來一封信,說王無晦已往大連去了。他們也是窮得一錢沒有,七個人住一間八疊席的房,共有三床被臥,互相擁抱的睡覺,身上都還穿著夾衣。每日弄得著錢,大家才得一飽,弄不著錢的時候,只得挨餓。王無晦動身的時候,也只有到大連的盤纏。王甫察得了這個消息,心中大是著慌。他平日為人,同鄉的都不說他一個好字。只有個姓吳名嘉召的,在宏文學院讀書的時候,和王甫察同班。這吳嘉召是個自費生,為人道德學問文章,在江西留學生中間,都沒人和他比並得上。王甫察那時讀書雖不發奮,然也不十分偷懶,更兼生性聰明,功課自不落人之後。

  吳嘉召對於王甫察便抱了一種很希望他學問成功的好感,往來甚是親密。王甫察考取高工的時候,他便考取了仙台第三高等學校,補了官費。和王甫察見面的時候雖少,而勖勉王甫察的函劄一月總有一兩封。後來聽得王甫察所行所為都不合法,高工預科又落了第,吳嘉召特意跑到東京,苦勸了幾日幾夜。奈王甫察只是面從心違,吳嘉召去後,故態複作。吳嘉召聽了,只得歎口氣道:「朋友數,斯疏矣!我既三回五次勸他不聽,只得由他去罷。」

  自此便不常通信。年暑假見面的時候,王甫察惟恐他說出逆耳之言,先自裝出那飾非拒諫的樣子來,使吳嘉召不好開口。不知吳嘉召卻早存了個既入迷途說也無益的心思,因此王甫察愈趨愈下。此次來充經理員,吳嘉召已從第三高等學校畢了業,到東京來進帝國大學了。王甫察一向花天酒地,不特無工夫去訪他,並且怕他見面又說討人嫌的話。不過心中知道吳嘉召之為人,雖是自己有意和他疏遠,他心中必沒有什麼芥蒂。這種忠厚人,只要對他說幾句軟話,他必然還肯替我幫忙。他自己的力量雖然有限,江西的同鄉卻都信仰他。他肯出來,必能解決我的困難問題。只是要我一時改變態度,和他低首下心去說,面子上總覺有些難為情似的。

  一個人以心問心,躊躇一會,實在沒法,便決定主意,裝出懊喪不堪的樣子,去會吳嘉召。

  此時吳嘉召住在本鄉一家小旅館內,見王甫察垂頭喪氣的挨了進來,嚇了一跳,連忙起身讓座。王甫察坐下,吳嘉召含笑說道:「久不相見,近來生活怎樣?聽說已從大穀館搬了出來,怎一向都沒處打聽你的消息?神龍見首不見尾,你的行動,真令人不測!我久有心想找你問句話,只因同鄉的都不知道你的下落,只索罷了。我和你既是同鄉,又是同學,感情素來很好。關於個人道德上的事,你是個聰明絕頂的人,無須我嘵嘵多說。同鄉的談到你身上,也不過笑話笑話罷了。至你對於曹亮吉的事,是良心上的問題,外面說起來太不像樣。我雖有意替你解說,無奈錯得太不近人理了。便欲解說,顯見得我是私心。我不解你怎的會荒謬到這步田地!」

  王甫察聽吳嘉召說到曹亮吉的事,早流下淚來。此時揩了淚,長歎一聲道:「我近來所行所為,到今日才知道是曲盡其謬,周行其非,不是一言兩語所能懺悔。並且我從來做事不存後悔的心,只思補救之法。事已過了,後悔是無用的。對於老曹的事,固是良心上的問題,然老曹和我同鄉同學,他患的病,本是不治之症,並沒因我加他的症候。他所受損失不過幾百塊錢。在他家中富厚的人,幾百塊錢也算不得什麼。這事雖然幹錯了,心中卻沒什麼放不下。只騙勝田館一事,今日想起來,實在非人類所應有。我今早已折節立誓:從今不作謊語!同鄉中惟你可說話,我和盤托出,說給你聽罷。但願你聽了,與我以嚴重的教訓,使我受教訓的時候,心中得片刻之安。」

  吳嘉召愕然問道:「騙了勝田館什麼?快說出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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