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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上酒樓勾引王甫察 打報館追論唐群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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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仲武道:「去會個朋友。」 胡女士笑道:「急什麼,和我吃了飯同走不好嗎?這房間太小了,坐不下,教下女換一個房間罷!」 說著起身,讓大家到大房間裡來。蘇仲武因為自己說了做東道,不便定說要走,只得跟著大家到大房間裡,就大圓桌團團坐下。下女安下杯箸,開出白蘭地酒。當亡命客的人,十九負著些豪氣,以新人物自命,不肯扭扭捏捏的裝出斯文樣子,酒菜但吃得下的,沒有十分推讓。胡女士有名的豪飲,今日又高興,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當下勸你一杯,敬他一杯。白蘭地酒力量雖大,只因為它價值很貴,人人都喝得不舍離口,不覺都有了些醉意。 胡女士有了酒,便漸漸的使出她平日那灌夫罵座的雌威來。先從黃克強逃出南京罵起,越罵越人多,後來簡直罵這次革命沒一個好人,連座上他知道的幾個亡命客,都被他搜出劣跡來,罵得狗血淋頭。這些人一團高興來親熱胡女士,不料都撲了一鼻子的灰,一個個乘胡女士不在意,都走了。王甫察也待要走,胡女士悄悄捏了他一把,王甫察會意,仍坐著不動。胡女士醉態矇矓艨耽的,教蘇仲武去會帳。這個東道主,做了蘇仲武三十多塊。會了帳,問胡女士道:「你醉了,叫乘人力車,送你家去好麼?」 胡女士怒道:「誰醉了!你看見我醉了嗎?我家去不家去,有我的自由,用不著你干涉。」 回頭向王甫察道:「你陪我到一個所在去頑頑。」 說了,催王甫察就走,也不顧蘇仲武。王甫察匆忙向蘇仲武謝了擾,跟著胡女士去了。 蘇仲武只氣得目瞪口呆,懊恨了一會,忽轉念:我何必自尋苦惱?她這種爛淫婦,我本對她沒甚情分,我現放著如花似玉的美人在這裡,我不去戀愛,偏怕得罪了她,要和她來周旋? 她歷來是今日愛上姓張的,便和姓張的睡,明日愛上了姓李的,又和姓李的睡,怎值得我來吃她的醋?我盡在這裡發呆做什麼?已有十幾個鐘頭不見我那梅子的面了,何不到她那裡去看看。心中想著,腳便往樓下走。才走了幾步,只見下女在後面喊道:「先生,你忘記了東西。」 蘇仲武回頭看時,乃是胡女士的一包像片。想不替她拿,又覺得不好,沒奈何,只得從下女手中接了。回到家中,撂在櫃子裡面,仍匆匆出來。 到青山一丁目,黃文漢正在家中陪春子閒話。梅子和圓子還在院子中尋蟋蟀。見蘇仲武走回廊經過,梅子跑過來悄悄的問道:「明日去學校裡參觀,你同去麼?」 蘇仲武道:「你去不去?」 梅子偏著頭尋思了一會道:「我去。」 蘇仲武道:「你去我為什麼不去?」 梅子還想說話,圓子在院子中搖手,用嘴努著房子裡面。梅子橫著眼睛,握著小拳頭,向房子裡伸了兩伸,複跑到圓子跟前去了。蘇仲武便走進房來,黃文漢遞蒲團讓坐,將約了明日去參觀學校的話,說給蘇仲武聽了。春子問蘇仲武高興同去麼,蘇仲武道:「夫人教我同去,當得奉陪。」 黃文漢道:「我們明日去得早,蘇君若去,今夜在這裡歇宿才好,免得明早來不及。」 蘇仲武只望有此一句,當下也故意躊躇了一會,才答應了。三人說了些閒話,已是上燈時分,梅子幫著圓子弄好了飯菜,和下女一同搬出來,大家吃了。黃文漢同蘇仲武到自己房裡,蘇仲武將胡女士今日如此這般的話說給黃文漢聽。黃文漢點頭笑道:「我真個忘記了,不曾問你,和她到底怎麼上手的?」 蘇仲武見問,心中倒有些慚愧,不敢說是八月廿七日吊上的,說是黃文漢到日光去了幾日之後,在歌舞伎座看戲吊上的。 黃文漢也不追問,但笑道:「你這人,教你上上當也好。那日從教育會出來,我就教你不要去打她的主意。你聞她的名,也不想想她是個什麼女子,十幾歲的小女孩,沖到南,撞到北,到處還要出出風頭。若講她的學問,可說得一物不知。連一張郵片,也寫不大清楚,全憑著一副腦筋比常人稍為靈敏點兒。她家中又沒有三莊田、四棟屋,她這種揮霍的用度,你說她不敲你這種人的竹杠,她吃什麼?用什麼?她見錢便要,全不論親疏遠近。她幾次想敲我的竹杠,沒有敲著,倒被我教訓了她一頓,她卻很感激我。她敲了人家的竹杠,並不瞞人。她對我說樁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她說她從監獄裡出來之後,因為是吳之瑛電保的,就住在吳芝瑛家中。她平日聽吳芝瑛的書名很大,便買了把摺扇,請吳芝瑛寫。吳芝瑛當時接了,放在一邊,說等高興的時候,替她用心寫好,她也不理會。 「過了兩日,她正外面會客回來,打吳芝瑛臥房窗下經過,聽得吳芝瑛和她丈夫在裡面說話,她便從窗縫裡去看。只見吳芝瑛的丈夫正提著筆,俯在案上,凝神靜氣的在那裡寫摺扇。她認得那把摺扇就是自己買的,心想:我教吳芝瑛寫,為什麼拿給她丈夫寫?且看她怎生對我說。當下也不做聲,悄悄的退到外面。遲延了一會,約莫扇子已寫完了,故意放重了腳步走進去。只見吳芝瑛笑吟吟的捧著摺扇迎出來說道:『幸不辱命,扇子已寫好了,只是差不多費了我一個鐘頭的精神,比我寫金剛經還要吃力。你看時下的書家可能摹擬得出?』 「她接在手中一看,居然落的是吳芝瑛的款,且字體筆意,和平日所見落吳芝瑛款的一樣,忍不住笑道:『寫是寫得好,只是我想請你寫,並不想請你家先生寫。這裡雖然落的是你的款,在旁人見了,一般的可寶貴,我卻心理上總有些不然。我請你寫扇子是做個紀念的意思,字體工拙卻不計較。你何時高興,再請你親筆替我寫一把,這把還放在你這裡,我也用它不著。』吳芝瑛見自己的玄虛被她識破,羞得恨無地縫可入,當下胡亂敷衍了兩句,仍收了扇子退回自己房中去了。自此吳芝瑛對她,更格外的尊敬。她說她走的時候,吳芝瑛還送了她五百塊錢,殷勤求她不要和別人說。」 蘇仲武道:「我看這話不足信。吳芝瑛享這大的聲名,豈無一些兒實學?並且寫一把扇子算得什麼,何必也要丈夫捉刀?說那些文章不是她自己做的,倒有些相信。」 黃文漢笑道:「做文章可請人捉刀,寫字自然也可請人捉刀。虛榮心重的女子什麼事不求人替她撐面子?即如母大蟲唐群英,連字都認不了幾個,她偏會辦報,偏會做論說。仿佛記得她有一篇上參議院的書,論女子參政,連宋教仁都奈她不何。你不知道,現在有些人物專喜歡替女子做屏風後的英雄。這也是鬚眉倒運,只得在脂粉隊裡稱雄,想落得討些便宜。殊不知這種女子絕沒有多大的便宜給人家討。用得著你的時候,隨你教她做什麼她都情願,隨你什麼要求她都承認。及至用不著你了,她兩眼一翻睬也不睬你。當時唐群英報館裡有個書呆子,名字喚作什麼鄭師道,起初與唐群英文字上結了些姻緣,後來肉體上也有了些結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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