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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惹草黏花胡蘊玉接客 張冠李戴黃文漢補鍋(1)


  話說黃文漢回到自己房中,思量梅子既是這般冷淡,事情萬難過急,且等機會和她開二次談判,看是怎樣。只怕要費我一晌的水磨工夫,方能有望。獨自思量了一會,因白日坐了幾點鐘的火車,覺得有些勞頓,便當窗趁著涼風,一覺睡了。黃文漢曾在日光遊覽過幾次的。次日起來,天氣又熱,便懶得出去。用了早點,著意的穿好衣服,裝出個日本紳士的模樣,將借來的徽章帶上,下樓找著旅館的主人閒談。旅館主人以為黃文漢真是人壽保險公司的調查員,便談論保壽險的好處。

  黃文漢的一張嘴,無所不能,信口開河的說了許多道理,並要求旅館主人介紹幾個闊客來保壽險。

  旅館主人道:「我這裡的客,都是來遊覽的,住一兩日就走了,無從知道他闊與不闊。只有二十五號房裡的兩位女客,在這裡住了個多月,錢是像很有錢,只不知她保險不保。」

  黃文漢喜道:「好極了,就請你替我介紹會面罷。」

  旅館主人點頭,問下女道:「二十五號的客出去了麼?」

  下女答應:「在家。」

  旅館主人便和黃文漢上樓,同走到二十五號房門口。旅館主人用指輕輕在門上彈了兩下,裡面應了一聲:「請進。」

  門即開了。黃文漢見開門的,就是梅子,恐怕她露出驚異的情形來,給她母親知道,當時深悔自己孟浪,不該不先與她言明,此時追悔無及,只得跟著旅館主人走進去。幸梅子只望了兩眼,不作理會似的,才略略放心。加藤春子正伏在小幾上寫信,見二人進來,連忙起身。旅館主人笑道:「這位中村先生是人壽保險公司的調查員,昨日才從東京來的,特要我介紹來這裡奉看。」

  黃文漢便對加藤春子行了個禮。加藤春子慌忙答禮,親送了個蒲團請黃文漢坐,旅館主人即退了出去。黃文漢坐了,胡謅了會自己的來歷,無非是些欣動婦人女子的話。接著發揮保壽險的益處,說東京某子爵的夫人,某貴族的小姐,都是由他介紹,保了多少銀子的壽險;在東京的華族貴族,他沒有不熟識的。加藤春子本是個鄉村的婦人,有什麼見識?家中雖說有錢,不過是一個鄉村裡的富家罷了。大凡鄉村裡的人,平日不多在都會裡居住,他們都別有種不可解的心理,仿佛覺得都會裡的狗都比鄉村裡的人貴氣些,其他更不必說了。日本的階級制度最嚴,便是生長東京的人,若聽說某人和華族、貴族有來往,便敬禮得如天神一般。

  加藤春子見黃文漢說得直和華貴、貴族是親兄弟一般,豈有不愈加敬佩之理。當下雖沒談出什麼結果來,只是在春子的眼中,已認定黃文漢是東京有勢力的紳士。從此見了面,黃文漢必尋出些顯親熱的話來說。有時加藤春子也到黃文漢房中來坐,但黃文漢絕不提起梅子的話。梅子也知道是為蘇仲武來和自己撮合的,背地裡和黃文漢說過幾次,教黃文漢不要冒昧露出話來,使她母親疑心。黃文漢問她:「敢同逃往東京去麼?」

  梅子嚇了一跳,連連搖手說:「萬不可如此!」

  黃文漢便不再說。

  一日,黃文漢和春子談到大正博覽會開會的話,春子說開會的時候,一定要到東京去看。黃文漢笑道:「這樣的博覽會,豈有不去看之理?我動身的前幾日,和朋友去上野公園散步,看那些房子,還有些沒建造得成功,只不忍池旁邊的第一會場,連電燈都裝好了。不必說裡面還要陳設物品,就是那所房子,以及房子表面的裝飾,就夠人遊觀的了。現在差開會的期還有個多月,九洲、北海道以及路遠的人,便來了不少。我的職務本是調查員,什麼地方我不能去?留神看那些中等的旅館裡面,都擠得滿滿的,談笑起來,一個個都是等看博覽會。更可笑幾家大旅館裡的房間,都早早的有他的親戚朋友定了一半。

  留下的這一半,哪裡還有空著?一般做投機事業的人,趕這時機,新開了許多的旅館,就在上野公園附近。那就太草率得不堪了,只怕不能等到開會,便都要倒塌下來。然而以我的猜度,就是那種旅館,到開會的時候,也必住滿無疑。」

  春子道:「什麼原故?」

  黃文漢笑道:「這有兩個原故:第一,這次大正博覽會,比明治四十年的博覽會規模要弘大許多,看的人自然比較的多;第二,國家的文明越進步,人民想增長知識的心思也跟著進步,是個確切不移的道理。」

  春子道:「既是這般說,我將來去看的時候,沒有地方住怎好?」

  黃文漢故意驚道:「沒有親戚住在東京嗎?」

  春子躊躇道:「親戚雖有,是不能去住的。」

  黃文漢問道:「一行有幾人同去?」

  春子道:「沒有趴人,就是我和小女兩個。」

  黃文漢道:「兩個很容易,要不嫌伺候不周到,寒舍就可住得。即不然,與我熟識的旅館最多,我橫豎幾日內就要回東京的,看你要住何等旅館,我先替你說聲就是。不是我說句誇口的話,是我介紹去的客;他們無論如何不敢怠慢。旅館中五方雜處,又在這時候,更是混亂不堪。

  你們兩個女子,東京情形想必也不十分熟悉。若沒有靠得住的人照應,東京是有名的萬惡之淵藪,只怕一旦吃了虧,還對人說不出口。你常去東京的麼?是不是我說得過甚?」

  春子道:「我往年雖去過兩次,都是我家老爺同走。只是也時常聽人說,東京人最是狡猾會欺人的。就是先生不說,我也很憂慮,到了東京沒個人招待,一切都不便當。難得先生又熱心,又親切,東京的情形又熟,一定求先生照應照應罷。」

  黃文漢點頭道:「你放心,我將我家裡的番地寫給你,你動身的時候,先打個電報給我,我到火車站來接,萬無一失的。到東京之後,說我家中可以住,就住我家中也方便,不能住,我有熟旅館,不怕他們不騰出房間來。」

  春子聽了,異常歡喜。

  黃文漢寫了蘇仲武的番地給春子,心想:此事的第一步,已辦得如願相償,只看第二步,與事情結果何如了。久住在這裡有何好處,不如且回東京去,使老蘇放心。當下清了館帳,收拾行李,辭別春子,坐火車回東京來。蘇仲武自黃文漢動身後,每日裡盼望消息。過了三日,便跑到玉名館來,打聽黃文漢回了沒有,每日一次的,足足的跑了一個禮拜。這日才遇著黃文漢回了,忙問:「有了什麼樣的成績?」

  黃文漢眉頭一皺,搖了搖頭道:「難得很。不是我不肯為你出力,實在她的來頭太硬了。」

  蘇仲武聽了這話,登時如掉在冷水裡面,頭一低,歎了口冷氣,說不出話來。黃文漢拿蒲團讓他坐了,從懷中抽出個錢夾包來,清理了一會,拿出張旅館裡的帳單,並剩下的十幾塊錢,放在蘇仲武面前道:「此次算我無用,白使了你幾十塊錢,一點兒效驗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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